第十七章

冉宣瞳孔霎时扩大，似乎根本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张了张嘴半天挤不出一句话：“我……”

“你什么？”林琰无声的压迫太过逼人，那是身经百战常年游走在黑暗边缘的人才有的特质，他催促着又问一遍，“你什么？说话。”

“你从哪听来的这栋楼只有一间租户。”冉宣找回声音，“我真的在这租了房子，林队要不要上去参观一下？”

林琰没说话，冉宣又接着道：“我一直觉得你对我好像有什么误解，朋友之间这样很不好，如果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尽管说。”

好一个先发制人。林琰咬着牙有点恶狠狠的样子，但他很快又整个人放松下来，用惯有的温和微笑对着冉宣：“你想多了，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但还是感谢你对警察工作的支持，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还像今天一样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而你最好更坦诚一点。”

他话里有话，冉宣茫然地点点头，像没听懂的样子。

*

傍晚六点半，津宁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几个小时前，林琰在把张起洪押出房子时脚步一停，决定将计就计，让他今晚配合警方演一出戏。

“我们真能相信他吗？万一他其实满嘴谎话，是把我们往坑里引呢？”季行薇在回程的警车上担忧地问。

天色暗沉，乌云黑压压地聚在城市上空，空气中弥漫着某种腥甜的气息。

林琰在副驾驶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敲着车窗，眼看着雨滴从玻璃划过，问：“那你觉得这个戒网瘾学校的存在可信度高吗？”

季行薇想了一下才回答：“这个应该是真的，张起洪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顺着你的话编造得这么顺畅。”

张起洪后来承认自己加入了以戒网瘾学校为名头的不法组织，并称原定计划是他帮助白易德逃出警方监视，之后他可以到“十四区”把儿子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十四区到底是什么地方？”

“一个……一个地下赌场，在大学城那边，有很多道上的人喜欢去消遣。”

林琰眼里闪过一丝嫌恶：“你知道他们会派多少个人吗？”

“不知道，大概两三个吧，只是把我儿子带回来而已……”

季行薇从回忆中醒神，突然直起身连问：“那如果这次抓捕惊动了他们怎么办？我们后续对学校的调查怎么办？这次行动是不是风险太大了？”

“你知道去调查取证一个组织、跟踪部署抓捕相关人员需要多长的时间吗？如果阳予德借机逃跑或者被杀死无对证，接下来更难走。白家曜这个案子已经够久了，你也知道白易宏案要动一下难如登天，我……”

林琰沉默一会儿，眼睛里闪烁着某种浓重的情绪：“不管怎么样，‘十四区’今晚我们一定要去。这个案子牵扯的东西越来越复杂，今晚也许就是接近他们最好的时机，”他的脑海里闪过张起洪的手机壁纸和最后痛不欲生的哭泣，再三犹豫之下还是说：“如果我们答应确保他儿子的安全，张起洪应该可以信任。”

季行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林琰看人能准一点。

“十四区”地下赌场足足占了一整个商场那么大的空间，除了赌厅外，老板还很贴心地设计了蹦迪厅和酒吧夜场。十四区之所以声名远扬，一是因为这里配套设施齐全、大赌怡情，二是因为它人员管理严格，“实名制入场”。

“我只能带两个人，”张起洪哆哆嗦嗦地看着车内的警察，“他们管得很严，我们等会只能从娱乐厅那边进去……也、也不要跟我太近，他们要求我不能带人……对了，出来的时候，记得从厕所后面的暗门走。”

林琰和一队换过装的警察对了对眼神，边检查佩戴设备边吩咐：“我和章小晨先进去，何桥在这带队接应，其他人原地待命，时刻注意对讲命令，随机应变！”

“是！”

“……我？”章小晨有点难以置信地指指自己，“我、我没什么经验……”

“要的就是你没经验。这个赌场里人太杂，我怕其他人进去容易被认出来，不好对付。”林琰看着章小晨，眼神里带着鼓励拍拍他的肩，“时刻注意安全，听我命令，相信自己！”

章小晨重重地点了点头。

林琰往车窗外看了一眼，再转头回来时已经切换到了挑不出错的状态。他最后重复一遍：“目标，抓捕白易德组织接头人员，安全救出张起洪儿子，只许成功！”

轰——厚重水泥门被推开，与宁静的外部世界截然不同的景象嘭地一声炸裂在眼前。

炫彩灯光在螺旋转动的灯泡里纷繁四射，半遮半掩的人体随着几乎要震碎耳膜的音乐声在舞池里纠缠扭动，空气中那股难以言明的味道叫嚣着冲破天花板。远处赌厅爆发一道喝彩，“开门红啊老板！”和懊悔的叫骂声形成鲜明对比，又有哪个腆着肚皮的混混换了现金，搂着刚从牌桌上下来的女荷官亲得难舍难分。

林琰不远不近地跟在张起洪身后，夹着烟的手随意垂着，头发明显是经过了精心打理，饱满额头整个露出来，只留一缕恰到好处的额发。他穿着低调哑光的皮衣，长而笔直的腿包裹在改良西裤里，勾勒出高大俊朗性张力十足的身形不说，更是让整个人呈现出一股既痞气又斯文的性感。

“哎哟我天快看那边！”“救命啊帅成这样！！我说今天让她们来一个个都不来，后悔去吧！”“嘿呀说得这么好听，那你上嘛！”

调笑打趣声远远传来，林琰的脸在迷幻灯光里只闪过一瞬，印在被几个人簇拥着往前走的人眼里。

林琰怎么会在这里？

陈绥安心里咯噔一下，余光刚想撇去确认，却正好被上前与林琰搭讪的男孩遮挡。

“帅哥，一个人啊？”男孩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笑得青涩又魅惑，他大胆地上前拉拉林琰的衣角，低着头羞涩地说：“今晚有没有空啊？我可以陪你！”

“不用了，我男朋友在里面等我。”林琰言简意赅，看着他的眼底还是带着笑意的。

男孩不甘心地攥紧林琰的衣角，凑到他旁边很小声地开口：“那也没关系的，我们可以试试三个……”

林琰利落又不容置疑地握着手腕把他的手扯开，淡淡道：“不可以。”

林琰看着男孩有些害怕又遗憾地走开，突然开了个小差，心里第一个想法竟然是：我刚刚为什么要说男朋友？疯了吧。

一定是因为他是男的，我顺着眼前的思路才这么讲的。就是这样。

林琰的喉咙上下滚动一圈，从这个突兀离奇的想法里抽身，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劲——

张起洪呢？

他登时就拔脚往赌场内部走去，同时左手隐蔽地探向后腰，握紧枪柄的同时快速向四周确认了一圈，没有张起洪的身影。

“林队找我吗？” 拐过赌厅走廊，冰冷的枪口隔着衣服抵上林琰后腰，张起洪慢慢上前一步，这个姿势就像是要肢体调.情，惹得不远处一直往这边打量的男男女女都心照不宣地红脸偷笑，但张起洪嘴里说出来的话如果让他们知道了怕是笑不出来。

“一枪崩了你，怕不怕？”张起洪握枪的手加重力度，嘴角勾起狠戾的弧度，“你还是太年轻了，真以为掌握点书上写的知识就可以看穿一个人，天、真、至、极。”

不该轻信他的。林琰决定把吴宏深说的“现在的犯罪分子每十个就有一个可以竞争奥斯卡影帝”写在陇桥分局刑侦大楼里。

他应该明白，这类人最擅长用所谓亲情、家人和改邪归正金盆洗手的假象来粉饰自己。

林琰在心里懊恼地锤了一下自己，还是试着问了一句：“你不想救你儿子了？”

“我早说了，每个孩子有他自己的命运，家庭和教育是其中最不值一提的东西。”张起洪发疯了似的狂笑起来，从侍应生手里的托盘提起一杯透明金酒，面向林琰举杯高喝，“敬卢梭！”

敬你个头。

林琰向后侧脸，从张起洪的角度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他脸上从容不迫的神色，他只是嘲讽地勾起嘴角，轻声说：“我劝你还是老实点，你以为他们真的还把你当自己人吗？如果今天我死了，你也不可能走出这个赌场。”

张起洪被他话里的杀气惊得一抖，他越过林琰的肩膀向四周逡巡一圈，发现赌场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好几个陌生面孔，再定睛一看，今早眼熟的一个化装刑警正举杯向他致意！

他妈的，怎么放他们进来的？！

张起洪用枪抵着林琰往赌厅深处走，人声渐渐远离直至完全消失。抵着后腰的枪口仿佛已经冒出热气，静寂中“咔哒”一声极其轻微，子弹上膛，张起洪杀红了眼在林琰耳边低喊：“那我就先送你上路！”

张起洪的手指扣上扳机，加了消音器的枪微微抖动起来，对于林琰来说那其实是非常短的反应时间——

扑通！

一声闷哼重响，林琰被结实的身影扑开倒在地上，张起洪在惯性作用下枪口偏移，正正好好打在来人的正后方！

慌乱之中林琰只感觉到温热的呼吸扑在耳侧，下一秒，对方的额发扫过他眼前，林琰看着那道隐没在黑暗中熟悉的侧脸线条，大脑少有的一片空白。

“阿应！”万为敏看着陈绥安失声惊叫，尽管这声音在一团乱麻的场面里几乎听不见了。

但同一瞬间，顾琮握着监听器的手狂抖起来。

……他叫他什么？

一切不符合专业知识的地方为服务剧情（当然也可以指出~）

明天应该还有，卷一开始收束啦！！但是有一些地方（比如纹身、阡景来之类的）会在小说更后面解释~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