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原随着一行人回到囚羊村，本来几人要江原进轿子，江原赶紧把沈空明推出来，说这位更需要帮助。
几位轿夫用力拍拍胸口，直道没问题。
于是沈空明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送上了花轿，被抬到囚羊村。
囚羊村和江原她们的村子一样，聚集在山洼的一块平地上，几人到村里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刚一进村便看见一群村民背着箩筐拿着铲子进山去了。
江原奇怪：“这天都要黑了，怎么在这时候进山。”
年轻轿夫放下轿子擦擦汗，解释道：“使者有所不知，囚羊村常年靠采夜灵芝为生，那夜灵芝白日里寻不见，只有入了夜才会冒出头来。”
“夜灵芝？”
沈空明掀开轿帘：“夜灵芝是一味贵重药材，一株一金，又叫金灵芝，是许多难治之症的药引，哪怕是在京城也不易买到。没想到居然出自这里……”
一株一金……
“那囚羊村岂不是发大财了？”江原刚一说出口就觉得不对，看村民的装扮，并不像大富大贵之人，况且若真这样赚钱，这里早就被挖空了。
一路上情绪逐渐稳定下来的妇人闻言叹了一声：“如何能发财呢？一株一金是商贾卖去京城的价钱，商贾来收的出价不过一两银子一棵。”
沈空明：“那也不少了，够平常家用半年了。”
江原皱眉，那也不对啊，一株一两，此处也该成富庶之地了，眼下却截然相反。
轿夫们对视一眼，苦笑道：“若一两银子真入了咱们兜里，我们又何苦夜夜去寻灵芝呢？这夜灵芝价值虽高，可是赋税也高，交完税，孝敬过官老爷，剩下的不过几十钱罢了。”
原本价值一金的东西，正真靠劳动得到它的人却只能得几十钱，连糊口都困难，这是什么世道？
江原皱眉：“那为何还要靠此为生？山里物产富足，既然夜灵芝赚不了钱，其余的总能赚钱。”
不想几人头垂得更丧气了：“哪里敢不采呢？产夜灵芝的地方不多，县里就靠进贡夜灵芝得赏银呢，若是我们不采，官府就要来抓人了……”
沈空明闻言，眉头紧锁：“岂有此理。”
江原握紧拳头，小妹立刻握住她的手，仰着头道：“这些人太坏了，比阿爹还坏，比村长还坏！”
气氛一时低沉到极点，年轻的轿夫见状赶紧道：“先不说这个了，使者，快去看看村里的孩子们吧。”
江原点头。这一路上她听几人说了村里孩子的病状，再结合夜灵芝的事，江原心里有了头绪。
破旧的茅屋里面黑洞洞的，不见一点光，屋子里传来微弱的声音：“阿爹……”
稍年长的轿夫先进屋，从床头掏出一只小蜡烛，点亮后众人才看清屋内的情况。
屋子里实在乏善可陈，除了一张潮湿脏污的破床之外几乎没有别的东西，床上躺着的小女孩看到一行人进屋怯生生地躲在阿爹身后。
“这便是我女儿，自打会走路后没多久便染了这病。”
江原上前去，小心地握住女孩的手：“别怕，我是来给你看病的。”
“来，抓住我的手，站起来我看看。”她耐心地引导着女孩，女孩一开始害怕，可江原神色又太过温柔，她躲了一会，终于还是照江原所说站了起来。
女孩站地十分困难，手脚微微抽搐，脚下难站稳，膝盖抵着，小腿分开。
果然是佝偻病。
在江原听到病症时有了三分怀疑，得知村民昼伏夜出后便有了九分怀疑，现在亲眼所见，她几乎可以确认这里的孩子是因为长期缺少日照导致的佝偻病。
江原托着女孩的头，轻轻地让她躺回床榻上，转头问道：“你们是何时开始开采夜灵芝的？”
男人算了算：“快十余年了。”
“这病症可是也出现快十年了？”
男人惊讶：“使者如何得知？”
江原站起来，神色认真：“因为这病症就是采夜灵芝导致的。”
几人神色慌乱：“莫非真是因为过度开采触怒山神了？”
江原摇头：“山神不会降罪你们的，孩子会患此病是因为长久不晒太阳，不仅是孩子，若是成年人长久不晒太阳也会患病。所以你们再不可日日昼伏夜出去采灵芝，恢复正常的作息后，病自然就会好起来。”
众人没想到居然是因为没晒太阳得了病，可是这毕竟是山神使者所说，岂能有假？
但是他们却也犯难：“可是如何能不采呢？若是不采，便要被官府抓去充军，哪里还有活头？”
“放心吧，山神会护佑你们的。”江原这话说的心虚，可要是不拿山神做由头，这些人恐怕也不会信她。
咕噜噜……
小妹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朝江原憨笑一声。
“几位还没吃饭？我去给几位准备饭菜！”那妇人道，正要走又回头，“若是不嫌弃的话，我家那边还有间空屋可以将就将就。”
江原赶紧摆手：“不嫌弃不嫌弃，多谢多谢。”
说罢和小妹一左一右挎着沈空明跟了上去。
说是空屋果真是空屋，里面连张床也没有，铺了些干草，但好歹是四面有墙，头上有顶，不必担心野兽袭击了。
前两天夜里心里总挂记着安全问题，江原都没怎么睡好。
不多时妇人端来三碗野菜面糊，自然比不上江原做的，但是毕竟受人恩惠，加上三人饿了一天，因此也吃的干干净净。
江原这才想起来问妇人的称呼，妇人赧然一笑，让江原叫她杨嫂就好。
杨嫂一走，江原从背包里掏出帐篷撑起来，把杨嫂送来的被褥都给了沈空明。
沈空明依旧沉稳道谢，江原说了句不谢，正要回去睡觉，却被沈空明捉住袖口。
她疑惑回头。
“姑娘真的是山神使者吗？”
江原无奈：“你信吗？”
沈空明：“若姑娘说是，我便信。”
小妹也钻出来：“我也信！”
沈空明看不见她突然变出的东西，自然也不明白为什么村民会相信她，只是不知道沈空明真的看到了，是否会相信呢？
“我不是什么山神使者，只是耍了些小把戏而已。”
“那姑娘以为，这世上果真有山神吗？”
沈空明问了这一句，小妹也好奇地看着江原。
江原看向窗外，一弯残月挂着，山影幢幢，好似有生命般，在暗夜中舞动。
她回过头，看向沈空明：“不论山神是否真的存在，至少在囚羊村的村民心里山神是确实存在的。”
沈空明浅浅地笑了笑：“受教。”
小妹大约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脸上依旧疑惑。
江原摸摸小妹的脑袋，钻进帐篷里，轻声道：“睡吧。”
无风无雨的一夜，江原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她一夜无梦，直到清晨。
帐篷外的沈空明于夜深处缓缓闭上眼睛，今日一早告诉江原自己昨夜睡了的话是假的，今夜于他，依旧是一夜不眠。
好吵……
江原艰难地掀开眼皮，她睡得太沉，脑子还有点发懵。
拉开帐篷，探出脑袋，江原见沈空明已经是睁着眼睛了。
“姑娘早。”
江原应了一声道：“外面出什么事了？”
“好像是村民们回来了。”
江原赶紧叫醒小妹，收起帐篷，简单拾掇后打开门，便看见门外聚集了一群人，正剑拔弩张地指着杨嫂母女。
带头的老者留着斑白的长胡须，愤愤道：“你们可知自己犯下打错，要连累整个村子的啊！”
他一说完，身后的一群村民立刻附和。
杨嫂抹了把眼泪：“那也不能叫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姑娘送死啊！”
年轻男人挤过人群，跟老者解释：“您消消气，山祭没完成不是因为阿喜，而是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山神使者。”
他一抬眼，看见江原正推门出来，指着她道：“看！她就是山神使者！”
老者气得吹胡子瞪眼：“老朽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山神使者，你这憨货怕是叫人骗了还不知道呢！”
男人跺脚，往江原那边疾走去，边走便道：“使者，快让村长看看那个！”
“那个？”
男人伸出手比划：“就是那个啊！”
江原了然，搓了搓手，颇有种在亲戚面前表演才艺的感觉。
她点开系统，打开背包，哗啦啦的豆子花生落在她的掌心。
众人皆惊呼，老者长大嘴，指着江原道：“仙，是仙术！”
男人上前去搀住老者：“瞧，我不曾骗你吧。”
“姑娘果真是山神使者。”
江原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心虚道：“不，不错。山神传授我治病的法子，命我来治好囚羊村的孩子。”
村名们闻言纷纷跪下拜道：“多谢使者，多谢山神！”
江原吓的后退一步，转头见小妹躲在门后，探出一颗脑袋来，沈空明还坐在原地，静静听着。
虔诚与蒙昧不过一线之隔，既能让人向善，也可使人杀人。江原利用了他们信仰，倘若他们心中真的有神，为了那些可怜的孩子，被利用一下也不会有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