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太阳正好，大片阳光落下，整个殿堂里都充满了温暖的气息。

黎昩迎着光走向祭台，翻身而上，踩在洁白的大理石祭台上。就在他爬上祭台，伸手去摘神龛里的花朵时，一声“不要”从他身后传来。

白衣的领唱者站在地毯的末端，没有了往日的圣洁，她双眼睁开祈求地看着黎昩。

仿佛只有在这一刻，她才像是一个有感情，有喜悲的人。

沈着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去想，黎昩所说的活着出去的办法，不会是感化领唱者降低她的怨念……导致副本难度降低吧？

是他疯了，还是她疯了？

领唱者都被欺负成这个样子了，怎么可能被感化？

“不要……”领唱者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蓝色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不要。”

她一步一步向黎昩走来，释放着威压。

沈着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膨胀成热气球了，这种压力不是他一个精神值跌停的人该承受的。

他摸出太阳镜，颤抖着给自己带上。

区区+5的精神抗性不足以抵抗一个在崩溃边缘的怪物释放出来的精神污染，沈着刚把眼镜带好，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卢奈尔。”

黎昩强忍着精神压力，攥紧拳头，喊出了她的名字。

名字是最短的咒语。当她再一次想起自己是谁的时候，卢奈尔愣住了。

这世上还有人记得她的名字吗？他们不都是用那种污秽的词语来叫她吗？

她已经多久都没听到过别人叫她的名字了？

那个名字明明是她的骄傲，是前任领唱者为她取的。

可是……

她哭得更加伤心更加悲惨。

“呜呜……卢奈尔……科迪姆斯教堂里最年轻的领唱，呜呜呜，拥有被天使亲吻地声音……呜呜她深受人们的爱戴，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女孩，呜呜呜人们都喜欢她……”

美好的回忆折磨着卢奈尔，她用手抓挠着自己的身体，“可是，呜呜呜可是……她罪孽深重，她品行不端……呜呜呜呜她给教堂带来了污秽……”

忏悔书里的话，已经被深深的刻在她的灵魂里，哪怕她变成了厉鬼，忏悔也像枷锁一样，永远困住她的思想。

“呜呜呜，她是地狱爬出的恶魔，引诱着人们犯错……她的声音是诅咒……啊啊啊啊不是的，不是啊……”卢奈尔跪倒在地上，她回头去看自己的裸露在裙摆之外的双脚，她的脚筋早已被挑断。

忏悔的枷锁出现裂痕，自由的思想挣扎而出。

在她终于想要挣脱身上的枷锁时，她却看到了残破不堪的自己。

真实的自己。

“不……不……”她扯开自己的头巾，露出丑陋的头颅。

头发被恶意剪断，一半的头皮被火烧出疤痕，几根潦草的柔在疤痕里冒芽，另一半极短的毛发下是严重的皮癣和脓疮。

她在祭台光滑的石面上看到了自己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更加崩溃。却还想要阻止黎昩去触碰神龛里的花，那是她为数不多的念想了。

她双手撑地，在地毯上爬行。

卢奈尔哭喊着摸到祭台的底座，她惊恐地张开嘴，喉咙里是灼烧的痛感，血水从她的嘴里流出，她发现她的喉咙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卢奈尔的身体在快速死去，重复着她生前的折磨。

她攀上祭台，爬了上去，抓住了黎昩的脚踝。

黎昩蹲下身，捧住她的脸，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就像她第一次对他做的那样。

黎昩缓声道：

“你不必忏悔，你无罪……”

卢奈尔双眼含泪，哭的委屈，像是被冤枉的孩子。

只可惜她听不到黎昩后面的话了……

鲜艳的红色从她耳朵里鱼贯而出，她只看得见黎昩的嘴巴在动，而她的世界永远陷入了死寂。

她看着黎昩拿出那份忏悔书，那张在噩梦里折磨她的忏悔书，那张她死都不会忘记的忏悔书，那张困住她一生把她拉入泥潭的忏悔书。

她呼吸颤抖，灵魂发颤。

在她的注视下，忏悔书被黎昩撕成碎片，被他一把扬在了阳光里。

薄薄的纸就这样被暖光穿透，变得一文不值。

纸片撒在她的身上，她看着一纸碎片由远及近落下，她看清了上面的三个字“忏悔书”。

碎片飞舞，在空中打转，像是一片花瓣。

原来这三个字是如此的轻飘飘。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她看不清上面的字，这三个字盖在了她的眼上。

这三个字困住了她短暂的一生，现在，她只是眨眨眼的功夫，纸片滑落，又还了她眼前的光明。

这一刻她觉得好累，如果她的存在就此落幕似乎也不错。

她的呼吸放得平稳，躺在祭台上，以书写自己罪孽的碎纸为被，沐浴阳光。

她觉得今日格外温暖。

黎昩起身，摘下了神龛里的花。

折断的□□流出红色的液体，像血一样，黎昩将花放在卢奈儿身上。

桑格那利亚花，又名血根草，因其枝叶折断的时候会流出红色的液体而得名。血根草枝叶里的液体颜色浓烈，常被当作染料……

只是，这种花有毒。

桑格那利亚花在卢奈尔的身上扎根，包裹住她全部的伤口。

像婴儿吮吸母亲的乳汁，它在吸食给予它力量的人的血液，并在她的胸前开出了一朵最艳丽的花。

桑格那利亚花在教堂里又邪恶又圣洁，这一切来源于卢奈尔。

她是矛盾的，花也是矛盾的。

花本无罪，人亦无罪。

【玩家黎昩完成副本任务：献祭一次】

【当前任务进度：4/4】

【解锁任务细节：献祭歌者】

这一次的献祭比想象中来的平淡，是一个冤魂的独自谢幕。

【恭喜玩家已完成当前副本任务，获得副本通关道具[无罪的忏悔书]】

【从歌者手里获得的忏悔书，书写着本不属于她的罪名。能够帮助玩家逃脱一次副本惩罚，使用后立即销毁】

【副本奖励发放中……】

【金币结算：00】

【经验结算：100】

【恭喜玩家等级提升，玩家数据已更新……】

【玩家：黎昩】

【等级：2级（已升级）】

【死亡率：100%】

【仇恨值：80】

【精神值：59】

【精神抗性：1（数据异常）】

【技能模组：未解锁】

【账户余额：10金币（过分贫穷警告）】

卢奈尔走了，她的的模样很安详。

这一次，她不在是怪物。

她是她自己，是一个值得被记住的歌者。

教堂里响起悠扬的钟声，是停止营业的钟声。

黎昩依旧处在阳光里，没有进入月色的空间，他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莎莎声，他看过去。

手拿扫帚的老妇人正一点点清扫着连廊上的灰尘，感受到了黎昩的视线，缓慢抬头。

“失望吗？没有等到惨烈血腥的画面？”黎昩看着老妇人，问。

老妇人轻咳两声，道：“你……在说什么？”

“你竭力地掩盖这里之前发生的一切，却又留下蛛丝马迹让我们跟着去寻找。”

没有擦干净的红色油漆，涂抹掉的爱情颂歌，以及……需要翻译和线索才能串联起来的教堂丑闻。

老妇人动作停住，握紧了扫帚。

“我之前就在想，明明我只是要笔和纸，明明在休息室里就可以完成忏悔书，你却把我们从右耳室的休息区带到了左耳室的藏书室。”黎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人，“想必一定是有重要的东西想让我们发现吧，你甚至反锁了房门，逼着我们去寻找真相……”

老妇人很聪明，她知道怎么做才能让玩家一步一步跟着她留下的线索走，走向她引导的真相。

“那些落下的书本，是你故意的。你故意让我们看到书上的内容，让我们还原一个少女变成厉鬼的故事，让我们把矛头指向卢奈尔。”

故事的发展本该如此，玩家的枪口应该对准十恶不赦的怪物，展开一场正义的厮杀。

老妇人拿着扫帚看向黎昩，她没有开口。

“玩家们应该完成任务，打败怪物，怎么会注意到一个毫无用处，甚至连话都不多的老妇人身上呢？”黎昩笑了，替她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黎昩站在祭台上，睥睨老妇人，开口：“我一直觉得奇怪，这件丑闻明明是两个人的故事，怎么被讨伐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呢？丑闻的另一位主人公去了哪里呢？”

老妇人的神情明显慌乱了。

“那个犯错的男人呢？”黎昩发问，“那个侵犯了卢奈尔的男人，那个把她推进深渊、犯下一切罪孽的、真正意义上的恶魔呢？”

老人凹陷进眼眶里的眼珠子转了转，“我听不懂……我只是教堂的洒扫婆。”她声音苍老，语气坦诚。

“我只是……洒扫婆。”老人拿起扫帚，小步移动，离开后殿。

黎昩提高音量，他的声音充斥在整个后殿大堂里，“被困在这个教堂里的不止有卢奈尔，还有你……”他拉长了声音，“和你的儿子！”

你的儿子——

儿子——

最后的尾音在后殿里回荡，老妇人的脚步顿住，却不敢回头。

“是他侵犯了卢奈尔。”

老妇人的身体佝偻颤抖。

“他才是罪人！”

一阵狂风袭来，吹灭了台上所有的蜡烛。

“你闭嘴！你给我闭嘴！”风里充斥着老妇人的声音。

狂风呼啸，老人在风里控诉，索命鬼一般咆哮，“是那个贱人勾引我的儿子，都怪那个贱人，都是那个贱人的错，她是恶魔，专门哄骗无辜男孩，吸食他们的精气的，她是恶魔！！！”

她的声音骤然温柔，“我们家大宝懂什么啊？他还只是个孩子，他连女生的手都没有碰过，他那么小……他懂什么啊？”

提到自己的孩子，她又露出了母亲般的温柔。

一阵地动山摇，巨人的脚步靠近。

巨大的身影将连廊的石柱撞断，站在了老妇人的面前，正是门口的看门人。

男人缓慢开口，声音像是山洞深处传来的野兽低吟。

“妈妈。”

一个完整的故事，不能只有受害的一方被困在这片罪恶的土地上，每一个参与丑闻的人都将被副本炼化成鬼。

无处申冤，含怨而死的女人，化作副本里的领唱者。

犯下罪孽，实施暴力的男人，成了教堂里的看门人。

包庇亲人，溺爱儿子的老人，拿起扫把当起洒扫婆。

恶意发言，扭曲舆论的路人，是没有舌头的唱诗班。

……

他们都是丑闻的参与者。

沈着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直接暴起大叫：“他妈的，你儿三米有余了吧！还宝宝呢？你他娘的把冰箱当宝宝啊！”

沈着一嗓子把男人吓了一跳，爆发出洪钟般的哭声：“呜呜呜，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喜欢她呜呜呜呜，我要和她在一起……妈妈，我要和她在一起……”

他声音黏腻，用词恶心，一嗓子险些把沈着下降的精神值再逼停一次。

沈着的太阳镜镜片都震碎，他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黎昩：没眼看……

“卢奈尔死了。”黎昩在不远处开口，打断男人的哭声，照他这个哭法，教堂都得震塌。

男人的哭声止住，“不可能，我妈妈让我在教堂门口守护着她，她不可能死！！每一个觊觎她的人，每一个进来想要害死她的人，都被我敲死了，她是安全的，我会保护她的安全！”

“你把他们的尸体放哪儿了？”黎昩不愿意相信那些玩家竟然是以这样没有美感的方式死掉的——被敲死的。

“那些臭肉啊，你问那些臭肉做什么？你也喜欢吃臭肉吗？”男人不解，“他们被我扔到餐厅了，那里有很多。”

“你们……你们把他们做成食物？端上了餐桌？？”

这就是右耳堂又脏又臭的原因吗？

男人连连摇头，“没有，怎么会，怎么会。厨房是卢奈尔的，我只把臭肉放在耳堂里，臭肉回自己消失。”看门人用天真的词汇形容着自己罪恶的行径。

自己消失？

黎昩笑了，笑这个荒谬的副本就是一个笑话。

那些曾经进来的玩家都把矛头对准了卢奈尔，而副本的难度评级也是针对卢奈尔，当玩家们精疲力尽地从卢奈尔的手里逃脱出来的时候，临门一棒被男人敲个半死，他的杀伤力并不足以杀死玩家，但是能让玩家失去行动能力。

男人是看门人，只要他不放人，就没有人能离开教堂。

这就是为什么游戏的难度评级明明是普通，为什么系统显示玩家完成副本任务，却没有一个玩家活着出来这个副本。

看门人坚定地说，“卢奈尔不可能死，我一直在保护她……”他话说一半，目光落在了祭台上的人影身上，他认出了那是卢奈尔。

他推开身前的母亲，跑向祭台，“咚！咚！咚！”震得烛台都倒了两排。

看门人用手指轻轻抚摸卢奈尔的尸体，冰凉的，他又把手指探到了卢奈尔鼻下，像受到惊吓的孩子一样缩回手。

他从震惊，到伤心，再到低低邪笑。

“哼哼哼哼，是不是被你玩死的？”男人看着黎昩，笑地猥琐，“她是不是很棒？她会流很多血，染在她的白裙子上，哼哼哼，就像折断的桑格那利亚花……”

男人一边抱起卢奈尔的身体，一边埋怨黎昩，“啧啧，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怎么把人玩死了？她可是我精挑细选出的最纯洁的花啊……哎，算了，死了算了，你都玩过了……她也不干净了……”

说完，他像扔垃圾一样把人扔在了祭台上。

一朵鲜花折断，落在了黎昩脚下。

黎昩低着头，默默看着开满鲜花的卢奈尔，心底泛起异样的感觉，或许该称之为愤怒。这种颇为激烈的情感灌满黎昩全身，支配着他的动作。黎昩得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黎昩忍无可忍，拿出匕首，用力刺穿男人的手掌，将他那只摸过摸过卢奈尔的手死死定在了祭台上。

“啊——”男人大叫，“你干什么？我都已经原谅你了！！！你干什么！啊啊啊啊，好疼，呜呜呜呜呜，疼——”

他用另一只手拍蚊子似的去打黎昩，黎昩来不及拔刀，闪身躲开。男人一掌下去，震得祭台抖三抖。

之前的玩家就是被这样的力度，毫无防备地打倒。

见没打到，男人又挥掌拍了下去，他的一掌重重的砸在了卢奈尔的头上。

顷刻间，脑浆纵横，血肉模糊。

【情报公开-副本物种】

[桑格那利亚花]：又名血根草，生长在高山之巅的圣洁花朵，被很多人喜爱。它因其根茎中含有红色的汁液而得名，这种液体类似血液，常被人当作燃料使用，有毒。

情报来源：未注明

给沈着说一句对不起！让你当身形弹幕发射机了……

终于把黎昩面板搬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