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够了？”家长都散去后，季延微笑着看着他。
“太有意思了哈哈哈哈哈，有的家长还来找我交流，你都不知道我家季延这句话说出来多有面儿。别人都以为你是个一心学习的呆子，只有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季延看出他是真爽了，语气都溢着没收住的骄傲。
“那我是什么样的？”季延一下子抓住了重点，神情变得认真。
“呃，聪明，好看，”夏燚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这还要你说，换一个。”季延显然不满意。
“坚强，独立。”
“我想听你更主观一点的想法，不是这种谁都能评价出来的。”
“你干脆告诉我你想听什么得了呗，”夏燚苦着张脸，真是不小心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算了算了，我想想吧。”
“虽然你看起来不好相处，实际上确实也不好相处，但感觉还不错，我喜欢你做的饭，如果天天给我做的话那我就更喜欢了，还有这么多年自己生活我觉得你很厉害，换我的话早就闷死了。”
“嗯，你也挺好的，有人开家长会的感觉还行，”季延终于说了句话。
“不是让你评价了吗你就说，”话是这样说，却还是得意地扯了扯嘴角。
中午家长都带学生出去吃饭了，校门口一时热闹得很，只是掺杂了些不和谐的话。
“你俩吃什么？”陈父正带着俩儿子在路边摊买关东煮。
“随便。”陈桦道。
陈旭遥挑了很多，三人在学校前边林子里找了几块石头坐下。
“你是班长？”陈父突然发问。
身旁的人只是点点头。
“我今天看你，怎么组织活动时什么话也不说，人家那女孩，在那又是登记签名又是欢迎家长，你说你这样合适吗？”
“不想说。”陈桦低着头吃东西。
“刚说过又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怎么，把你养这么大我欠你的？”陈父语气渐渐严肃。
陈旭遥怕两人吵起来连忙上去劝，“爸，你别说了，吃饭吃饭。”
陈父却没听他的话，又搬出他那套陈旧的说教，“刚才在教室我不好说你，想给你留点儿面，我看你是非让我说不可！”
“我说了，我不想说话，” 陈桦语气加重了几分，似在刻意压制着什么。
话刚说完，一记耳光就落到他脸上，每一个毛孔都像被插了炙烤过的针似的火辣辣地疼。
陈父竟也有些手足无措，冷静下来，话音都变得虚浮无力。
“我好言好语地说你不听，非要惹得大家都不愉快能怪谁。”
“你俩双胞胎你还是哥哥，你要能学到你弟半分就好了。”
“你不就是觉得今天我给你丢人了吗，那我得告诉你啊，以前我都这个样，只是和他不一个班你每次都去给他开家长会没看见罢了。需要再给你扇一巴掌冷静冷静吗？”陈桦都不敢想自己有胆子说出这话。
“你想挑事儿是不是？”
“呵，我就随便说两句就成挑事了？我挑事？那我今天还他妈真要挑事！”陈桦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直视他父亲的目光，却只觉得心中阵阵刺痛。
“反了天了你！怎么说话呢！”
“从小你就偏爱他，你说双胞胎生日一起过了得了，那为什么礼帽只有他有！你说游乐园没意思，我是哥大一点就不带我去了还问我行不行，可我根本没得选，可我也没去过，可我也比他大不了多少！上学了他总考第一第二，明明我比他付出更多就因为考不过他你就总是忽略我的成果！我才知道原来六一儿童节你会带他去吃汉堡，送他儿童手表，可这些我也没有！只有做家务时你想得起来我，做好了你视若无睹，但要是有一点小毛病就要被你揪着骂半天，他就偶尔做个饭弄得厨房一团糟你却总是夸他！家长会你扪心自问什么时候给我开过！明明我他妈也是你儿子！为什么你永远看不见我！”
“就这点小事你多大人了还斤斤计较！哪来这么多臭脾气！”
陈桦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平静，心头的火怎么也烧不起来，“我这么多年憋着的委屈怎么到了你眼里就成了小脾气？”
“你是哥，该让着他点。”
陈桦真是一点也不想吵了，转身就往学校去。陈旭遥愣在原地，随即追上去。
这世上哪来这么多兄友弟恭，哪有什么真正的一碗水端平，人心本就有喜恶高下之分，只不过受偏爱者无知无觉，受冷落者猜得见结局，不屑以狼狈收场。将痛苦反复咀嚼，更将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当做屡试不爽的灵药在伤口上反复涂抹，直到药效压不住心头的酸楚，直到一个合适的契机，遮遮掩掩的幕布被扯去，冲动的力量胜过权衡，向来委曲求全的人才开始说真话。
以往季延刚到家就见夏燚屁颠屁颠爬上楼堵在家门口了，今天这都十一点了也不见个人影。
季延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不受理智控制地做了很多事，理智的他不会炒菜多放辣，不会下意识给一个人留饭，更不会在一个将近十年只有自己的房子里等一个认识数十天的人。
可当下，他不想思考这许多个下意识，追问许多个为什么，他只想祈求时间的刀子慢一点凌迟他破絮般的灵魂。允许我醉上片刻，用一辈子足够苦涩的清醒偿还。
楼下。
“妈！你回来啦！”
“你激动个什么，没大没小。”陈瑜一脸嫌弃看着他那还跟小孩似的儿子。
夏燚帮她妈妈收拾行李，一边又想着一会儿怎么去找季延，平时就摆一张臭脸，全世界欠他八百万似的，今晚没去打扰他老人家，怕是饭都没给自己留一口。
“妈，你怎么买这么多月饼，不是怎么还有螃蟹！”
“快中秋了，正好给季延送点。”
夏燚一听这话，觉得心都亮堂了。
“好嘞，妈，等会我去吧！”说着怕她妈和他抢似的拎着盒月饼几只螃蟹放到他房间旁边。
陈瑜知道季延自小就一个人，总想给他送点什么，可青春期小孩哪有不好面儿的，因此一直不让夏燚去，生怕以后在一个班季延会觉得亏欠，不过这下看两孩子应该处的不错，她也放宽心了。
夏燚收拾好就准备上去，突然又折返回去拿了几张卷子两支笔，特意“不小心”地在陈瑜面前晃荡两圈。
送东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得尽早给他妈植入互学互助的理念。
“季延，快开门，是我！”
季延一见他就什么都明白了，索性全都收下。
对他这样的人，坦然面对自己的感情，别被什么伦理捆绑才能少受折磨。而眼前这个人，的的确确让他快乐。
关系长久的第一步：欠人情。
“你怎么还给我留了一份！”夏燚一脸欣喜。
“那抱歉啊，下次没有。”
“啊不是，要要要！”夏燚捋直了舌头，顿了一下，认真看着季延，那眼里好像有星星闪烁，说道，
“你真好。”
季延虽说话有时得理不饶人，可对这种真挚的眼神却是毫无处理经验，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矫情，三分钟吃完，教你数学。”
可这话被夏燚听了，自动就切换成了“他让我进他房间？！他对我太好了！”
季延在桌上放了个小小的本子，夏燚一来就能看见。
“每周在上面写这周要学哪些东西，具体到什么问题，比如这周是外接球，零点问题，极值点问题。规定好时间范围，这个时间范围内不耽误其他科情况下，额外的刷题可以适当暂停，先做一两个相关的题目，然后我讲一遍，最后自己总结一下多练几次。”夏燚头一回见季延说这么长一段话，听得发愣。
“我试试吧。”
“最后拉你一把，还爬不起来就在泥潭里赖着吧。”
“看这个，外接球，简单得很，找两个面外心作垂线，交点就是球心。再取这两面交线中点，把这个平面抽出来，现在该能看出来了吧。”
“呃，差不多吧。”
“好，你讲吧，”季延饶有兴致地看夏燚拿着一道题开始胡说八道。
“好渴啊，”夏燚又开始装模作样地用手扇起风来，眼珠没底气地四处溜达。
“你怎么不说话了，好安静啊，你再给我讲一遍吧。”
……
一直到将近一点，夏燚才离开。
本子扉页似乎夹着什么东西，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哼，口口声声不教我，不还是写得好好的。
以及粗糙卷子下隐隐约约透着的两个劲道的字，夏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