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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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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1月25日-2022年6月20日

2.

我走在宽阔的大路上,树上有飞虫叫嚷着停留,叶子像被糊了层油,黏黏糊糊正糜烂、被啃食,阳光火辣辣照我脸上,我闷得快喘不过气来。

我不停地走,每走一步都感到巨大的阻力,天空是一抹怪异的粉红,中间破了个洞,露出丑恶的光芒,把我照得羞愧。

我快要暴烈开,可我知道,前面就是我家。我已经看见了,我加快脚步,只要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我大步迈过去,双手用力推开那扇陈旧的木质门,彻底失去重心,摔了个狗吃屎。

我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馊味混杂酒味,还有劣质烟草的臭。我难受得想晕过去,可恐惧把我从安全的心境向下拉拽,我是个破布娃娃,被命运扼住脖颈。

我又看见爸了,他带着他那些东西,碎玻璃、烧红的烟头、木棍、刀片,他面目狰狞地走向我。

我无处可逃,但下意识背过头不想看着爸,我看见门外一个模糊的身影,有人顺着我刚刚的路,正朝我走来。

我没有什么求救的欲望,太漫长了,太痛苦了,我想他不要来救我,我想他不要看我这幅样子。刺痛从我全身蔓延开。

“哥!”

我还是喊他了,尽管他正走向我。

——世界开始解构,痛觉集中在额头的某一处,是干涩的痛。

我摸了摸想看看有没有出血,睁开眼睛就看见课桌上的半截粉笔,旁边是些白色细灰,我的手上,压着摊开的数学课本,上面是我歪曲八扭,越来越飘逸的字——我又在课上做梦了。

我还没清醒过来,就听到前桌的玩笑。

“做梦梦到你哥,什么口味啊左佳。”他说。

音量不小,全班都听见了,我的位置在最后一排,突然间,所有目光都吻向我。我感觉像是穿上一件卡脖子的衬衫。难受又不完全难受。

还没走远的后怕和突如其来的羞耻彻底激怒了我,我砰地一声站了起来,留有我温度的椅子凄惨地倒下,鸣出最后一声哀嚎,我把桌肚里的手机掏出来,掀了桌子走出教室。

动作一气呵成,留他们面面相觑。

我不讨厌我的同学,我只是平等地想对这个世界施暴。

我跑到卫生间,接了好几捧水洗脸,抬头看镜子里的我自己,水珠从我眉骨的地方滑到下巴,我侧过脸,用手碰了碰太阳穴的一块疤,已经很浅了,我用力地抠了几下,直到那块疤发红,显现出它原本的形状。

我在梦里喊出声来,这并不奇怪,不是第一次了,不过是在教室里的第一次。

梁惟当然不是我亲哥,也不是表的堂的,我跟他没有任何血缘上的关系,但从十三岁开始,我归他养,家长会他给我开,试卷签字他帮我签。他承诺义务养我,我当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警告他不准丢下我。

他跟我没关系,但说要养我一辈子,这怎么可能?

他自认为拯救了我,但我一直恨他,隔几天恨一次,他惹我生气的时候会更频繁一点,他烦透了,害我不轻,害我放不下心,害我自相矛盾。他也利用我这一点来操控我。

梁惟大我六岁,比我成熟很多,能扛事,但大道理一堆,整天教育我,我真挺想管他叫爸,因为我想换个新爹,他说不至于老到那个程度,他六岁的时候也生不下我,我觉得有道理,那就喊哥吧,梁哥?惟哥?感觉都不太好听,干脆喊单字,哥。

喊哥哥他觉得肉麻,我倒是没什么所谓。

他麻烦得要死,最近老惹我烦我,我就不叫他哥了。

我每次做这个梦就必须要看见梁惟才不会害怕,我单手撑着洗手台,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拨号,电话嘀嘀几声,然后被他挂断。

我又重新拨了一次,手机贴着耳朵蹭个不停,我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手一直在抖,手机不小心掉到洗手池里,磕碎了一角屏幕。

电话还没被接通,我又腾起一只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左脸瞬间红了一片。

好在,手不抖了,果然,不疼不长教训。

“喂。”

电话终于通了,老东西不敢挂我两次电话。

我松一口气,淡定地说:“你在哪呢?”

其实我没话跟他讲,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至于开口的语气就像怨妇,这实在不是我的本意。我跺了跺脚,十分懊恼。然后静静等他说话。

他好像也愣了一下,“在公司。”

低沉的声音顺着电流声传到我全身,抚平我心里的褶皱。

我嗯了一声。

他反应过来,“兔崽子又不好好上课。”

我笑了一下,回敬一个老东西,没等他骂我就把电话挂了,不打扰他赚钱给我花。

我已经十九了,但还在念高三,因为中间断断续续休学了两年,四舍五入在这个学校里已经待了五年。我成绩不好,大概率上不了什么好大学,我无数次向梁惟提出直接毕业打工,他坚决不让,我无奈妥协,反正是他养我,我无所谓,他只要别提让我出国的事怎么都成。

回到教室,黑板已经擦去半块,上面写了新的例题,短暂混乱的教室早已恢复正常,看漫画的看漫画,讲小话的继续讲,还有少部分认真听讲的人。

唯一不同的是,我掀翻的桌子被人扶了起来,掉了一地的课本卷子也被叠整齐乖巧放在桌上。

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我同桌干的。我的同桌是个挺可爱的女孩,身高不高却被安排在最后一排,因为她的成绩也差,这个狗屁学校搞区别对待,成绩好的人挑好位置,成绩差的只能坐没人要的位置,美其名曰资源合理配置。

我简直想吐一口唾沫给发明这个制度的人,欠.草的玩意儿。虽然我本人满意自己的位置,干什么都方便。

我挪开椅子坐下来,前桌有点发怵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轻拍了他的肩膀,表示没放在心上没生气。

我同桌叫江芸,挺不错的名字,跟她的人一样,安安静静的,我看她奋笔疾书,正在把黑板上老师写的板书不删不改原封不动地抄下来。

我想我刚刚的举动肯定吓到她了,正常情况下,我对女孩挺怜惜的。所以下课的时候,我从书包里掏出糖。

我用指关节敲了敲她的桌子,我们教室是这样的,两张桌子拼在一起,所以虽然说是同桌,但现实上是一人一桌。

江芸懵懵懂懂地看我,我缓缓摊开手心,上面躺着两颗大白兔奶糖。

我用的是右手,姿势有点别扭,但左手有旧烟疤,不太好看,我怕又吓到她。

她眼神读懂我的意思,睫毛颤了颤,伸出手来拿我手里的糖,在她指尖快拿到的一瞬,我手又攥成拳头,害她拿不到。

重复几次,她被我逗得脸都红了,扭过头不肯要我的糖了,最后我直接放进她的笔袋里,背上书包就走了,临出教室门的时候看见她也笑了一下。

我回家了。我回家等梁惟一起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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