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闻荆跟在辛梵身后进了那座闻所未闻的千星寺，进去一看，比起寺院更像是一座下界寻常人家住的房子。辟了两小块地，种了些瓜果蔬菜，长得都挺好，水灵灵的很饱满。香樟树上吊了根秋千，随风轻轻摆动。

寻常、平凡，好像真的有人居住。

白闻荆不知道自己以什么心情和辛梵一起进入那间佛舍的，理智上他告诉自己这里不会有人住，可他还是在心里隐隐期待，会有什么人，出现在那排房子里。可一进门，却是一具栩栩如生的金身，这种生动在这个情景里其实显得很残忍，白闻荆没由来地这么想。

王小仅平时死乞白赖没个正形脾气很差缺点很多，但是现在，白闻荆仅是注视她的背影，在巨大金身下显得过于渺小的背影，没有庇护，形单影只。他不禁想，王小仅她会是可怜人吗？

那具金身不是寻常寺庙中供奉的神佛题材的雕像，而是一个身形单薄带着和蔼微笑的中年女人。白闻荆和金身对视的那一瞬间，能感受到一股包容的力量。

“这是哪位神仙娘娘？”白闻荆走到辛梵身边，意外发现她那只停在金身裙摆处的左手带着轻微地颤抖。

辛梵收回手，秒变回满嘴跑火车的混不吝，打着哈哈道，“这个不是哪位神仙，是救苦救难行善积德大和尚，和她对视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她功德圆满，法力无边。”

白闻荆点点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夜幕降临，月亮的清辉打在辛梵脸上，白闻荆竟然从她不怀好意的嘴角读出几分哀怨来，看她强装镇定却四处漏风的可怜样，也就任由她胡说去了。

“我偷偷告诉你，你只要虔诚地对此佛像磕三个头，就能分得此圣僧的功德，对你修炼大有好处。”

“那你怎么不磕？”

“我王小仅生平可没做过一件坏事，还到处做好事，功德圆满到不得了。”，辛梵吸吸鼻子继续胡诌，“而且我又不是修士，没有逆天而行，将来不会有天雷精准地劈我，所以我就不需要啦。”

王小仅充满鼓励地看向白闻荆。行止就在她殷切的目光中，走近那具金身，深深鞠了一躬，“我活了太长时间，身上因果太多，活人死人难堪受我一拜，对着佛像磕头也算是造孽了。”

王小仅闻言打了个哈欠，“随便你。”倒也没再解释这救苦救难功德圆满大和尚能不能经受住，“你拜完，我们就下山。”

白闻荆指了指外面的天色，“夜深了，现在下山啊？”

“谁之前一直催我呢？你又不着急了，是不是？这四座山翻遍，你找到除了你我之外其他的活人了没？那你顾及什么呢！”白闻荆倒是没想到自己寥寥几字竟然能引出王小仅这么多阴阳怪气的问句来，王小仅还嫌不够来催他，“你就死这里面吧，你不走我走！拜拜了您嘞。”说罢还真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白闻荆拿她没办法，只得去追她。他其实很想问一下，王小仅想做的那件重要的事就是来千星寺看看？但是他估计王小仅不太会给他一个正面的回答。

跑到一半，白闻荆若有所感地回头望向那具金身，月光把灰尘照成银白色，那女人好像一团光站在雪里，善良慈悲。但白闻荆注意到，那雕像胸口出的灰尘带着有节律地起伏波动，好像她还活着，而她的心脏，还在规律地跳动。

这怎么可能？！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王小仅。急匆匆跑到门口却发现王小仅根本没往山下跑，反而往悬崖跑，白闻荆不知道王小仅受什么刺激了，又要寻死觅活的。

，

王小仅站在悬崖边上转过身，朝白闻荆招了招手表示告别，便利落地向身后的万丈深渊倒下去。

白闻荆快步扑过去，堪堪抓住王小仅的一只手。结果王小仅这个货，都快死了，还挺临危不惧，目光不止冷静还能戏谑，她看了看白闻荆被山石划破的皮肤，几滴血，好巧不巧地滴在她脸上，看起来很邪性。

“松手吧。不松手的话，你就得和我一起死了。”

白闻荆在和王小仅短暂的相处中也摸索出一套针对王小仅这种阴湿女鬼的对策来，他冲着王小仅无所谓地笑笑，“那就和你一块死呗。”

他见王小仅听到他这句话，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发力到额头暴起青筋的脸，兴致被调动起来，兴奋地说道，“你要想清楚哦，你在灼山可不是什么大能剑尊，你只是一个普通人，现在和我一起死了，你那群草包徒弟搞不好连灼山的入口都找不到，你死了都没人给你收尸。”

辛梵舔了舔嘴唇，向白闻荆投来鼓励的目光，用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所以你要和我一起死吗？”

白闻荆没搭话，往前爬了爬，半个身子都暴露在悬崖边。

辛梵看看摇摇欲坠的白闻荆，又看了看深不见底的悬崖，哂笑道，“我有点理解你为什么是这个时代的最强者了，首先，你很有意思。”

白闻荆觉得自己的手臂突然卸了力，王小仅脚踩着几块突出的山石，蹦蹦跳跳地就上了岸，随即居高临下地看着白闻荆，神情不复先前的轻快，反而是一派空虚迷茫，在夜色里显得很怪异，很孤独。

辛梵等他休整好，嘟着嘴可怜巴巴地指了指在夜里显得更加陡峭的下山路，又指了指自己的小腿，“我走不动了。”

白闻荆心说，“你放屁呢”，表面上还是很有长辈风范很体贴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想要有人背我。”王小仅扭捏成一股麻花来揪白闻荆的袖口。

白闻荆被恶心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怎么这么巧啊，灼山就咱俩，好像除了我也没有人能背着你爬四座山了。”白闻荆的重音落在四座山上。

“对呀对呀。”王小仅皱着眉头显得很苦恼，看起来像是一个泫然欲泣的美丽“正常”小姑娘。

“上来吧。”白闻荆回答得很勉强，但王小仅上背如上马，动作很潇洒利落。

白闻荆感受到少女的重量，王小仅温暖的鼻息，还有她乱糟糟的发丝掉在肩上带来的细微的酥痒感。他还感受到王小仅的回望，她在经过千星寺时，又深深地看了那庙的金身一眼。

她在想什么呢？

这冤家估计想着怎么折磨我吧。

白闻荆走走停停，辛梵不知道在他背上睡了多少觉。

“你还得练啊，你这背太窄了，将来不好找媳妇。”辛梵睡醒懒洋洋地说道。

“你肩倒是宽，你能下来背我一段吗？”白闻荆在灼山内就是一身体好一点的凡人，都要累出幻觉以为自己是辛梵家里一头任劳任怨的老公牛，“还有我修无情道，麻烦您费心了哈，将来不找媳妇。”

“哇，你修无情道还活四百多年，你好了不起。我看小说里修无情道的，大多数都是年纪轻轻就被劈死的天才。”

“我快要累疯了，你能不能别刺激我了。”白闻荆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我唱歌鼓励鼓励你好不好？”辛梵也不管白闻荆想不想听，自顾自唱得很陶醉，“你的痛苦我都心疼~想为你解决~”

白闻荆终于在辛梵的折磨下，背着辛梵这个大累赘，出了灼山。

辛梵和白闻荆在灼山呆了将近六天，一出山，被应许之地的黄沙扑了个满怀，外面是残忍鞭笞大地的艳阳，干燥炎热的空气，白闻荆很恍惚。

辛梵从他背上轻飘飘地跳下来，朝着他屁股轻轻一脚，“想什么呢？哈喇子都要流地上了。”

“我不是在做梦吧？”

“怎么舒服怎么来，你想它是梦它就是梦呗。”辛梵敷衍地安慰道，随即又变换出一个讨好的微笑来，“但是啊，这个梦被有心之人利用那就太不好了，比如说大坏蛋张瑞临这样的人，所以你能不能想办法把那个洞补上啊？仙尊？第一人？”

白闻荆皱着眉头看向辛梵，辛梵感受到他目光中的审视，还是表现得很坦然，带着挑衅直视他。

“所以，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呢？而且看起来，很熟悉，很亲切。”白闻荆眯起眼睛问道。

辛梵知道白闻荆没在和她开玩笑，甚至可能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杀了她。那还正和我意呢。辛梵心里这么想，但还是解释道，“张瑞临是一个关外人都能发现，我一个应许之地生人在这里呆了小二十年的人，知道这个地方不奇怪吧？”

“不奇怪。”白闻荆眯着眼睛摇摇头。

“水在应许之地也算半个稀罕物了，更何况里面不止有水，还有很多野果野兽，我在里面待的时间长一些，所以熟悉了，这不奇怪吧？”

“不奇怪。”白闻荆依旧摇摇头。

“好，你问完了，该我问了。”白闻荆见王小仅的神情冷却下来，目光变得锐利，“你怀疑我。”用的肯定句，说得信誓旦旦，没有任何询问的语气。

白闻荆点点头。

辛梵见他这么诚实，笑得很嘲弄，“再怎么怀疑我，你也没资格审问我吧？我可不是你们玉衡宗的弟子，不是你的徒弟不是你的下级，我的自由身可不依仗你。你认为你可以判断我是好是坏，对这个世界有没有危害，再进一步就是该不该死。我给了你不少机会，你为什么不杀了我？或者放任我去死。”

辛梵变得很敏感，很容易被冒犯。白闻荆好像在安抚一个咄咄逼人的孩子，严厉冷静地开口，“我既是当今世上第一人，当然肩负着守护众生的职责……”

还没待白闻荆说完，辛梵冷笑一声，“虚伪。”

白闻荆只当她是小孩，用一种很包容的眼神凝视着她，“我不让你去死，是因为我觉得你不该死。”

“如果你觉得我该死呢？”

“到时候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