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桌子，梁端泡了壶茶坐在餐桌边，一副要跟谢晓晖长谈的模样。
谢晓晖洗好碗筷出来，见他这架势不由失笑，乖乖地坐到桌边等着他拿那样东西来给她看。
“喏。”梁端先给她倒了杯茶，然后才把一台手机推到她面前。
“新手机？什么时候买的？”这是谢晓晖的第一反应。要知道以前梁端只用一台手机，她知道锁屏密码，可以随时偷看，而现在……难道是孩子长大了，开始藏东西了？
梁端咬牙道：“这不是重点！”
也对。谢晓晖眨巴眨巴眼，拿起手机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封中英文双语的邮件，内容且不提，顶端大大的红色“保密”字样十分醒目。“你确定要让我看？”她翻转手机指了指那行字。
梁端瞄了一眼，点点头。
谢晓晖老怀甚慰，收回手仔细看了起来。
邮件来自于国外某知名信托公司，用词很正式，大致意思是梁励学于十五年前为梁端设立了一份信托基金，根据协议约定，在梁端年满22周岁之后可以领取。这封邮件是通知梁端带好列表里的各种身份证明文件，去该信托公司在海城的分支机构验明正身，之后就可以解锁该份基金的全部信息和办理领取手续了。
看完邮件后足足一两分钟，谢晓晖的脑子里一团乱麻，毫无头绪，只是傻愣愣地看着手机。
“谢晓晖？”梁端小心翼翼地唤了她一声。
谢晓晖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用最快地速度明确了自己对待这件事该有的态度，这才把目光聚焦到他脸上，问：“手续都办好了？”
梁端没想到她不问有多少钱、不问为什么现在才告诉她，而是问这个，但还是点头应道：“嗯，上周全都办好了。”
“上周？”谢晓晖又看了看手机，问：“邮件不是去年就发给你了吗？”邮件的发件日期是去年四月下旬，正是梁端满22周岁之后没几天。现在已经是五月一号了，也就是说梁端晚了一年才去走完流程。
“我没什么要用钱的地方，”梁端迎视着她难以置信的目光，淡然道：“而且手续很麻烦，还要验DNA，所以一直没去办，然后就忘了。”
麻烦？忘了？谢晓晖哭笑不得。虽然不知道这笔信托基金到底有多少钱，但她相信梁励学的手笔不可能小，光是当年委托她代管的那笔钱就上亿了，还没算股份、房产等动产不动产的。而小家伙竟然因为嫌麻烦不去拿这份信托基金，然后还把这笔天降横财给忘了。她服了，五体投地的服。
“不过我还没提款，”梁端继续道：“你需要多少钱？”
“我？”谢晓晖又一次愣住了，随即就感觉头皮发麻、心口发胀。“你……是因为我才去办手续的？”
梁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谢晓晖呼吸一滞，既觉得难以置信，又觉得好像也不是不能想象，这孩子的心性她很清楚，对钱真的看得没那么重。不过，他这表情是怎么回事？这么委屈干嘛？
“梁端，我不缺钱。”混沌过后，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澄清：“虽然我嘴上总是说缺钱缺钱，但实际上并没那么缺钱，真的。我算过，在不动用棺材本的前提下，以目前的资金量工作室还能撑个一年半载的。如果节省一些，比如关掉咖啡馆，那么至少能撑两年甚至更久。再如果能有一些进账，比如你能多接到几个代言，那么就能撑更久。”
梁端仔细地看她说完，又拿起另一台开着语音翻译的旧手机看了看，确认过两边无差之后，他竖起一根手指道：“咖啡馆不准关，我不想和你的学生坐在一起，很烦。”又竖起一根手指道：“我能不能接到更多的代言应该要看我的经纪人和签约公司的实力而不是我吧？”
“……”谢晓晖没声了。
“谢晓晖，”梁端趴在桌面上抬眼凝视着谢晓晖道：“我是你儿子，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告诉我。”
谢晓晖的眼眶一热，有泪意在试图冲破屏障。“梁端……儿子，我说了，我真的不缺钱。我只是习惯成自然，嘴上说说而已。”赶在梁端说什么之前，她又道：“别动你爸留给你的这笔基金，这是他给你准备的双保险，你要明白他的苦心，别辜负他，懂？”
“你不生气？”梁端有点意外，还很愧疚。“我直到今天才告诉你。”
“你今天就不该告诉我！”谢晓晖拍了他的脑袋一记，道：“邮件上写着的‘保密’没看到吗？你不该给我看的。”说完她想起什么，眼睛一亮，盯着他道：“你最近总是莫名其妙地发呆走神，难道就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我这笔钱的事？”
“我有吗？”梁端装傻充愣。其实他知道他有，但并不仅仅是谢晓晖说的原因，还有很多问题让他纠结。比如，他的爸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能在十多年前就积累下如此多的财富？再比如，他的爸爸到底是因为什么被杀的，因为这些钱吗？还比如，他的爸爸为什么要绕开他最信任的谢晓晖再额外留一笔钱给他呢？
这些问题他以前不是没想过，但除了父亲的死因之外，别的他几乎没怎么问过。一方面，他觉得谢晓晖可能也不清楚细节，其他人他也不熟。另一方面是他不想问，人都死了，问出再多内情又能如何？何况问多了、知道多了，未必是一件好事。
这也是为什么他收到邮件后一直没去领那笔基金的原因之一，他怕这笔钱会是一个潘多拉盒子，一旦触碰就有可能让他和谢晓晖卷入什么不可测的危险当中。另一个不取钱的原因就是他告诉谢晓晖的，他没什么地方要用钱，而且那套验证手续真的很麻烦，足足用了一个多月才办完。
“有啊！”谢晓晖指指大阳台的方向控诉道：“远了不说，就上礼拜六，你明明在做运动，然后就突然爬起来盯着楼下发呆，问你在想什么你也不说，还跟我扯什么烤鸭。你当我傻啊，早上七点多哪来的烤鸭味道？”
“我是真的闻到了烤鸭的味道。”梁端无奈地重申道：“不过也有可能是我最近太想吃烤鸭，出现幻觉了。”
“梁端小朋友，你还给我装是吧？”谢晓晖没好气地瞪他。
“倒是你，谢晓晖，你那天把我吓一跳才是真的好吗？”梁端不想跟她纠结这个，反过来控诉道：“你知不知道你把我拉进来的时候表情有多吓人，就好像怕我会跳楼一样！”
谢晓晖一滞。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跳楼吧？”梁端的眼光一向毒辣，从她的微表情里已经读到了真相，不由大怒：“你不会吧，谢老师？你……”他顿住了，目光迅速阴沉下来，一字一顿地问：“你，怕我会和那个女人一样？”
谢晓晖不敢回答，更不敢迎视他。他猜得不错，那天她看到他直直地站在阳台栏杆边一动不动的背影，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瞬间想到了他的生母。当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可现在被他一问她忽然就心虚了。
梁端的生母，也就是梁端嘴里的“那个女人”就是跳楼自杀的，在梁端六岁生日那天晚上。具体情况没人清楚，那天晚上就她和小梁端两个人在家，子夜时分，她从自家阳台跳了下去，二十二楼，当场死亡，只言片语都没留下。幸好当时小梁端已经睡了，没有目击到第一现场。从事后的情况分析来看，所有人、包括谢晓晖都推测她是重度抑郁。而梁端，他的心理问题一直都很严重，谢晓晖很怕一不留神这个她辛苦拉扯大的孩子会步他生母的后尘。
谢晓晖的回避已经说明了一切，这让梁端怒不可遏。他知道自己的心理状态有时候是不那么稳定，她会担心也事出有因，可是……她竟然怕他会和那个女人一样去跳楼？难道在她眼里他是这么的脆弱、阴暗、不堪吗？还是说，他又让她生畏了？
“梁端！”谢晓晖意识到自己犯大错了，不论是上周六还是此刻，她的应对都极为不妥，急忙探手想要拉住梁端按在桌面上的手，却被他毫不客气地躲开了。
梁端豁然起身，收拾起桌上的两台手机，含糊地道了声：“我不想跟你说话。”说完就扭头回房间去了。
砰的一声摔门声吓得谢晓晖哆嗦了一下，让她清楚明白地知道梁端这次是被气得狠了，口齿不清，而且还自闭了。
面前还微微冒着热气的茶仿佛在提醒她，就在刚刚这里还发生着温馨的一幕，梁端趴在桌上跟她说：我是你儿子，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告诉我。
“嗷嗷！”谢晓晖懊恼地使劲揉着脑袋。她搞砸了一切，她错了，大错特错。
“方大师，救命。”谢晓晖不得不场外求助。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怎么，爆雷了？”
“嗯，”谢晓晖垂着脑袋，一下下地用额头磕着桌面。“我犯了大错，梁端不理我了，怎么办啊？”
“你怎么他了？”
“我不信任他，冲他乱发脾气，还冤枉他。”谢晓晖期期艾艾地扒着手指细数自己的错处：“我最近的确焦虑了，可我却视而不见，把你的话当耳旁风，把所有的问题都归于外因，还转嫁自己的怒火在最亲近的人身上……”那片障目的叶子拿掉后她就把自己看透彻了。
电话那头又是一声叹息，隔了一会儿才道：“放心吧，你儿子知道的，也会原谅你的。”
一听这话，谢晓晖差点又要撞墙。她当然知道梁端早晚会原谅她，可是……她没脸面对他的原谅啊，而且这次的情况好像很严重。“你，确定？”她期期艾艾地求肯定。
“他上个月，哦不，今天是五月份了，他上上个月来找过我，说你的状态不对，在为钱、为谢正泽、为很多事发愁，问我该怎么缓解你的焦虑。”
唰的一下，谢晓晖的眼泪没给她任何防备的就涌了出来。她明白了，为什么梁端会时隔一年后想到去动那笔基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