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李将军一副为难的模样，莫瑶皱紧眉头。
“你是觉得她有什么不对之处吗？”
“这......”他神色有些纠结，“老夫不知该不该说，又或许是老夫多虑了。”
“发生了何事？”直觉告诉莫瑶不简单，其实自那次兰纪晟告诉她万春之前是卧底时，她就一直有留心她的行为。
“昨个儿夜里，老夫起夜意外见她放飞了只鸟。问她，她说是瞧着这鸟儿受了伤，给它包扎后放飞。我当时内急，也没多问。不过......”他看着城楼下忙活着拖尸体的士兵道，“我怎么想都感觉不太对。”
莫瑶沉默好一阵，心里盘算着该如何跟兰纪晟提起此事。也不知兰纪晟有没有察觉她不对劲......
“我知道了，我会细查的。”
见李将军点点头，下了城楼去帮着手下们一起清理，莫瑶长叹一气。
她母亲曾是个江湖郎中，一些医药上的东西，莫瑶耳濡目染也略知一二。
余口县随处可见卫国的旗帜，又不少个路过的百姓都在小声议论着此事。
“这头上的天子总算是换人了，以后咱们的天，要亮咯！”
“可不是，这宁国皇帝收的税，那叫一个高！”
莫瑶脱下盔甲，布衣上街，寻着县里的医馆，几个中年妇女的谈论声传入她耳里。
不免好奇地凑上去，“宁国征税很高么？”
那几个妇女显然被她吓一跳，其中一个拍着胸脯道，“你这小姑娘，从哪冒出来的！可得吓死人！”
另一个大娘说，“诶哟，你这小姑娘瞧着还没成婚呢！那你是不知，咱们这一户人家有个两三亩地，最不济的也是一亩。偏偏那宁国天子，要求一亩地收两石粮食。”
“拿俺们家来说，俺家里有一儿一女，加上俺和俺丈夫，四口人。一年差不多得出八石粮食，一亩地一年产量好点的时候，五六石。差的时候......”
大娘摆摆手，满脸气愤。
“不过俺听说，这卫国天子乃菩萨心肠，按人口给粮。未满十六给半石，这样一来，俺家每年就能少给一石了。”
“可这满了十六不就是四石了么？”莫瑶皱起眉，不解。
“哎哟，那个时候孩子们该成家成家，该嫁人嫁人，就又会新分点土地出来。”
其中一个大娘话锋一转，“王婶儿，你家小孩还没成亲呢吧？隔壁村的如玉，是俺外甥女，长得恁乖，上月刚满十五。要不明个儿让两孩子见一面？”
后面的话题几乎都是围着，谁谁谁家生了个大胖小子，谁家男人又闹出花花儿事。莫瑶听着无趣，听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余口县医馆藏得那叫个深，任凭她在街上转了半日，也未见一家。
正要放弃，就见一只脚缠着布条的男子从一巷子里出来。
她快步上前，“公子，你可知这附近哪有医馆？”
男人往身后的深巷指了指，“走到底右转。你是外地的吧？咱这余口县小，就这一家医馆，去还得排队呢。”
莫瑶轻声道了谢，目送男人一瘸一拐地离开。
怪不得她找不着呢，原来是在这种名不经传的小巷中。
越往里走反而越热闹，时不时还有嬉笑声传来。
这巷子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吃饭的，喝茶的，甚至还有下棋的。
在战场待了些时日，突然感受到这股烟火气，令莫瑶浑身放松。
医馆开在巷子最里面，果然如那男人所言，排队的人都站到了棋馆前。
一直到太阳落山，这才轮到莫瑶。
“小丫头，什么病啊？”那郎中上了些年纪，说起话来嘴边的山羊胡须跟着动了动。
还不等莫瑶开口，他便眯起眼打量了她一番。
“身上，可是有伤？”
话音刚落，医馆屋中便走出一男人。
“徐爷爷，你要的中药我都......”男人笑得明媚，手中端着被晒干的药草。
莫瑶看着他的脸，瞬间愣在原地。
徐郎中瞧着两人的反应，皱起眉头。“认识？”
“不认识！”莫文竹慌张低下头，想往回走。
“文竹哥哥，你的脸......”莫瑶赶忙跟上去，低着头看他脸上的那道醒目的疤。
无数情绪在心头翻涌，其实她早就不记得莫文竹长什么样子，但却在看见他的瞬间，就认了出来。
两两相望，她竟落下泪来。
眼前的男人是她日思夜想五年的人，她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他说。
“我好想你......”哽咽半天，她却只说得出这句。她的手指抚上他脖间的玉佛公，“你就是夏南......你那日为何不认我......”
夏南握住她的手腕，“你为何来医馆？”
为何？
他一句话让莫瑶想起自己原先的目的，转头看向徐郎中。
“你们这儿，可以医书给我么？”
“想学医？”徐郎中好奇问。
“算是吧......”
“看你是夏南朋友的份上，我免费送你。”说着，他摸上下一个人的脉。
莫瑶点点头，“多谢。”
竹林挡去了大半的光亮，落日的余辉透过竹林，星星点点地撒在地上。
夏南拉着莫瑶来了此处，莫瑶有片刻的恍惚。这一幕，像极了儿时她拉着文竹哥哥穿过将军府后院的竹林，偷偷溜到他们的秘密基地去自己烤东西吃。
“文竹哥哥......”她紧紧攥着他的手，泪模糊了视线。她好想告诉他，她有多想他，好想跟他讲这五年来所经历的一切。
半晌，才终于从喉咙中哽出，“你去哪了？为什么不认我......”
她说着眼泪汩汩往下落，心底除了重见他的欣喜外，更多的是委屈。
委屈这么多年的遭遇，却没一人陪在身旁。委屈他那日再一次将她丢下，不肯与她相认。
“抱歉......”夏南张张嘴，沉长他缓缓道，“我蛰伏在那狗皇帝身边多年，他对我也不是百分百的信任。那日人多，我不能与你相认......”
他抿抿唇，指尖颤抖抚上脸上的疤痕，“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它。”他苦笑一声，“我样貌已然和从前不一样了，我怕吓着你。”
莫瑶摇着头，她哪里还听得进这些。一头扑进他怀中，“别再丢下我了......我不要一个人......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抱歉，阿瑶。”他低着嗓子，一遍遍说着“抱歉”。
“我还不能回到你身边。”他轻轻推起她的身体，“这几年我攒了不少银子，等我杀了那狗皇帝，我娶你回家......”
话音刚落，莫瑶僵住了。
娶她？莫瑶心里乱糟糟，幼时玩过家家，她和文竹总是扮演夫妻。她也一直以为，她将来是一定要嫁给他的，可却在他真的说出要娶她时，她却想起了兰纪晟。
她擦去眼泪，沉默不语。
“等我，好吗？”夏南紧张地将她拥进怀中，“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本宫到余口县不见你身影，还以为是被谁拐走了，原来是见到旧友了。”
兰纪晟声音响起的瞬间，一股寒意从脚底蹿进头皮，冻得莫瑶全身僵住了。
“莫将军，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他轻咳两声道。
莫瑶咬咬唇，轻轻推开了夏南，一步一步站回兰纪晟身边。
“阿瑶......”夏南伸出手，似乎想挽留。半晌，又放了回去。“等我......所有事情结束之后，我会向你解释一切。”
说罢，他转身离去。
“他是夏南？”明明是疑问，却从兰纪晟语气中听出的只有肯定。
“嗯。”
“你果然与他认识。”
莫瑶皱着眉头抬眼看向他，“难道殿下一早就知道了么？”
“擦擦泪吧。”他笑笑，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从袖口取出张手帕。
两人结伴着往城门走去，“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见他？”
“不，不是。”莫瑶摇头否认，“我是来找医馆的。”
“医馆？”兰纪晟微微蹙眉，“找医馆做什么？”
正巧两人停在医馆门前，莫瑶往里面看了看，没见夏南的身影。
“买书。”她笑笑，走进去跟徐郎中打着招呼。
书早已被他包好，厚厚一叠交到她的手中。
“有什么看不懂的，可以来问问我。”他顿了顿补充道，“你问夏南也行，他也会些。”
莫瑶讷讷地点点头，连道几声谢后，抱着书跟着兰纪晟一起回了营地。
太阳跌进山脉，月色越发清晰，十万行军浩浩荡荡踩着丘陵地出发。
阿方看着自家元帅不太好看的脸色，战战兢兢地盘算着今日发生的一切。
他们把莫将军保护得很好啊，也没受伤什么的。只是下午元帅去了徐爷爷那一趟帮忙，回来之后脸就黑得跟碳一般，莫非是那时出的事？
“阿方。”
冷进骨子里的语气，让阿方不免打了个寒颤。“怎......怎么了？”
“绕过余口县走。还有，”他停顿片刻，“陛下是不是派了什么卧底在她队里？”
这个“她”指的谁，不言而喻。
“这我不知，不过我可以打听打听。”
见夏南点点头，他这才长舒一口气。
确实奇怪，张旸是怎么知道莫将军他们今日会攻过去的呢，若没人通风报信，他都觉得神了。
确实可疑，得赶紧查出这个卧底，彻底铲除才不能误了元帅的大事！
深夜，帐外乌鸦声一片，莫瑶坐在床上翻看着手中的医书。
一杯温水递到她面前，万春打了个哈欠，“莫瑶姐姐，这么晚了还不睡么？”
莫瑶接过，瞥见她手上的茧子。“万春，这些年吃了不少的苦吧？”
“有莫瑶姐姐，我就不苦了。”她笑着摇头，又打了一个哈欠，显然是已经困得不行了。“莫瑶姐姐，你还要看很久么？”
她看着医书上对侏儒症的介绍，笑笑合上书，放到了自己枕头底下。
“睡吧，我也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