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柳稚的话，曲成济一声冷哼，答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想必你比在座的各位都要清楚。柳稚，你欺骗得了我徒弟，但骗不了苍天！”

这句话，分明就是把当初也没识破柳稚真身的自己给摘出去了。

“曲长老，您说的是什么意思？”柳稚更是不明所以了。

她想起了时错，下意识去寻找他的身影，奈何法场下黑压压一片人，根本看不清谁是谁。

坐在曲成济旁边的裴成厚道：“师兄，莫要与这妖女多舌纠缠，直让大巫师将显灵镜拿出来一照便知。”

不等曲成济发话，一旁兀自端坐，神情漠然的司摇光便从宽大的袖子中取出了一面铜镜。镜子背面雕刻着一朵莲花，其余倒与寻常镜子无异。

他一步步走到柳稚身边，台下的弟子们都激动起来，一个个踮脚仰头都想看看台上的“妖女”是何真身。

柳稚看着面前的男人步步逼近，昨日胸口的疼痛又开始若隐若现，不由得感到害怕，想要往后退。奈何手脚都被缚住，只能扭动着双腿向远离司摇光的方向一点点挪动。

显灵镜正照柳稚，从镜面射出一道金光，对于寻常人来说只是普通的光芒此刻照在柳稚身上却有如一把把长剑刺入她的血肉。

钻心的疼痛超过了柳稚的承受能力，她实在支撑不住，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扭曲着，嘴里发出凄厉的尖叫。然而这并不能减轻她□□上的痛苦，在众多陌生人面前求饶痛呼这件事也刺痛着她的自尊心。

意识模糊间，她好像又回到了红雨谷。从前季无陵连一句重话也不舍得对她说，而如今，她却被人捆住手脚，痛到在地上打滚。

她之前哪里受过这样的折磨。

时错看着柳稚在法场上一张小脸毫无血色，满头大汗，心疼的同时也有疑虑。

按理说，显灵镜只伤妖邪，凡人站在显灵镜前是感受不到任何痛楚的。看柳稚的情形，就算不是妖物，身上也一定流着非人的血。

不过片刻，柳稚的身子就慢慢变了模样。先是从腿脚开始不能动弹，接着从下到上，最后，完全变成了一棵树。

变成树的柳稚再也不能说话，只是静静地躺在地上。这是一株瘦弱的小树，枝条细得好像风一吹就会断，弱小的树根盘虬着，然而没有泥土让它们牢牢扎根，这棵树并没有立足之地。

田成岳最喜侍花弄草，对花草树木最为熟悉，捋了捋胡子，慢条斯理地道：“是一棵桃树。”

台下哗然。就连时错也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原本以为能突破苍古派森严的结界混进来的妖怪，一定是什么凶禽猛兽所化，没想到竟然是一棵桃树，还是一棵做木材都不够烧火的桃树。

众弟子的兴趣当下就没了一半。

“既是个树妖，那便一把火烧了吧。”曲成济道。

“是。”护法弟子应道，便去取火把了。

虽然变成了不能动不能说话的树，但是柳稚还是能听到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的。她还处于自己突然变成了一棵树的震惊中，听到曲成济的话，吓得恨不得立刻蹦起来。

然而不论她在内心怎么挣扎叫喊，外界都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声音。

司摇光站在不远处，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辰时到了，护法弟子举着火把走近柳稚，灼热的火焰在风中跳动，变换成不同的形状，但都一样的骇人。

完了，她这一生就要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束了。以一把大火结尾，死得也算是轰轰烈烈了。

柳稚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紧紧闭上了眼睛。

就在她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司摇光却看见从她的小布包里滚出来什么东西，圆溜溜地一直滚到他的脚边。

捡起来一看，竟然是一颗完美无瑕的蛋。

司摇光万年不变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表情看起来有点错愕。

他一伸手，让身后的护法弟子停下。

两位护法面面相觑，举着火把看了看司摇光又看了看彼此，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三位长老见司摇光叫停了火刑，也都是一脸惊诧。苍古派自成立以来，就没有出现过这种行刑到一半中途叫停的情况。

曲成济作为代理掌门，最先整理好表情，道：“大巫师，这是何意？”

司摇光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弯腰俯下身用拇指和食指将那颗蛋捡起，置于左手掌心之中细细端详，狭长的眼睛里晦暗不明。半晌，他似是自言自语道：“上古神兽朱雀之遗珠，又怎会在此妖女身上……”

众弟子见法场上突发状况，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莫不在疑惑发生了什么事。又见大巫师手上捧着一颗外表平平无奇的蛋，都在窃窃私语，然而又不敢妄加揣测。

唯独时错见了那蛋，从过往的记忆里翻出了一段原本不甚起眼的小事。

还是在他刚拜入苍古派的时候，因天资卓越被曲成济破例收为座下真传弟子，还赏了一大堆剑法古籍给他。可惜时错天生就与书本笔墨这些犯冲，一个月也看不了半本书。于是这些书大半都进了江景屋子里。

偏有一日，曲成济突然心血来潮，问他这些天书读得如何，有何见闻收获。时错一边笑着打哈哈，一边借口近日功课繁忙，还未来得及翻阅。

一出苦寒殿，时错就赶紧向江景求救。江景笑着跟他打趣：“你这个真传弟子倒不如让我替你当了。”

时错卖乖央求道：“好妹妹，帮帮我这一回吧。或者有什么书是比较通俗我能看懂的，让我拿了去先应付了事也行。”

江景思索片刻，便从书堆里抽出一本《古今奇闻通考》递给了时错。

书里大多内容都是坊间流传的奇闻异志，大抵是作者收集起来以供人闲来无事当作消遣的。时错拿回去通读了一番，书中所写虽太过离奇，却也有趣。第二天和曲成济一说，被拍了一下后脑勺说是“不务正业，只管捡些杂书来看”。

本来时错也是只把这本书当个乐子看待的，但其中一段提到了苍古派所在的白明山，所以十分在意。

……神兽朱雀一族历经几番浩劫，隐于白明山中不再现身。有巫族司徒氏与朱雀族交好，日夜照拂，奉为神祇。后有一日，朱雀族将往南迁，因念司徒氏往日之恩，遗一珠，育之千年可生幼雀，庇照一方，护佑苍生……

如果书中所写确有其事，那么“司徒氏”很有可能就是司摇光的祖先，他手中的，莫非就是朱雀卵？

只是又为何会出现在柳稚身上？

司摇光显然也困惑不已，决心要向柳稚问个清楚，于是伸手收了显灵镜。

没了强光的照射，柳稚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有开始能够动弹了。没一会，她终于又恢复了人形，只是手脚还是被束缚着。

“这个东西你是怎么得到的？”司摇光的脸色算不上好看。顶着曲成济的目光打断除妖仪式，就算是身为大巫师的他也是有点压力的。

柳稚还没弄明白自己为什么变成了一棵树，刚刚为什么又变回了人形，听到司摇光的问题，愣了一会才回答道：“在那间黑屋子里，有个石盘，石盘上有个盒子，我一打开就看见这个了。”

听了她的话，曲成济也反应过来：“难道这就是朱雀遗珠？”

司徒氏几百年前改姓为司，曲成济等苍古派长老一向都听说过其族中藏有朱雀遗珠的传闻，只是谁都未曾见过。

今日得以一见，自是惊喜万分，曲成济当场就要接到手中来细观。

只是司摇光并未给他，而是看着柳稚道：“你解开了密室内石盘的机关？”

“她竟有如此大的本事？”曲成济道。

司摇光摇摇头：“难的不是破解石盘，难的是打开上面的盒子。”

原本石盘上的谜题只是司徒氏为防小儿乱摸乱玩随意设的，其实千百年以来，除了将朱雀遗珠装进盒子里的人，司徒氏中竟没有一人能够打开那木盒。

这也就是千百年来这颗蛋始终没有孵化的原因。

“打开木盒，不是靠智谋靠蛮力，靠的是缘。”司摇光的语气里有一丝无奈。

父亲将朱雀遗珠传给他的时候，只对他说了缘分到了，神兽自会现世。然而这么多年，他用尽各种方法也没能打开这个盒子。

柳稚并不知其中原委，还以为是自己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才引起众怒，于是怯怯地道：“曲长老，这位道长，都是我不对，不该偷拿你们的东西。要如何处置我都愿意接受，只是能不能先松开我的手脚……”

说完，她动了动捆在一起的脚踝，因为被绑的时间太长都有些发麻了。

“曲长老，此女……得留着。”尽管不情愿，但是柳稚能够拿到朱雀遗珠，就说明得到了神兽的认可，司摇光只得暂且放过她。

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曲成济却仍厉声道：“你一介树妖，混进我门派不说，还偷拿大巫师族中宝物，实乃可恶！念你初犯且尚未酿成大错，便罚你在我门中留作杂役吧！”

“树妖？”柳稚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一直以为刚刚是司摇光施了什么法术才让她变成了一棵树，“曲长老，您是不是搞错了，我明明是人啊？”

“方才显灵镜照出了你的真身，还有什么可狡辩的？”曲成济说完，不愿再在此事上蹉跎，兀自挥袖离去了。

“可是！”

曲成济一走，剩下二位长老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事了，便也起身离开。

台下众弟子见这场闹剧没头没尾的，都嘴里喊着没趣，早知不来了，失望地回去继续上课的上课，练剑的练剑了。

此时已没有护法弟子拦着，时错终于得以上了观月台。

“柳稚！”时错跑到柳稚身边，却被司摇光一记冷冷的眼神挡住了脚步。

他只得乖乖行礼：“大巫师。”

柳稚骤然看见时错，经历了这么多事终于看见一个熟识的人，自然也十分惊喜，雀跃道：“时错大哥，终于见到你了！”

“你与她很熟？”司摇光挑眉。

“是。大巫师，可否先放开她？”可以说在苍古派里，除了曲成济，时错觉得最难对付的就是司摇光了。

一靠近这个人，就感觉浑身发毛。

好在司摇光并不愿过多为难他们，一弹指，捆住柳稚手脚的缚灵索就不见了。

柳稚终于得以从地上站起来，只是被绑住太久了，有些晃晃悠悠的。时错赶紧过去扶了她一把。

她颇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却对上时错十分担忧的目光。

“多谢大巫师。”听别人都这么叫他，柳稚便也跟着叫了。

“不必。在朱雀孵出来之前，我会时刻注意你的一举一动。”司摇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