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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朏朏(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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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夏末将要结束,京城的风中已染上了秋意。

秦兰赶在兰花盛开的最后几天里见到了祖父。

秦太傅是真的病了,他见到孙女后强撑的那口气也去了,整个人日渐消瘦。宫中的太医来了一个又一个,却皆叹气。

他却不见半分忧愁,仍是日日出去浇他那株兰花。

秦家到了这一代人丁单薄,老太傅与夫人只有一个一心修道的儿子,这儿子又只生了一个女儿,便是秦兰。

秦兰的父母都不是能撑起事的,细碎庶务便罢,家中大事与大宗财产人脉都仍握在秦太傅手里。而如今,则由秦太傅转交到了秦兰手中。

本朝自那位明肃皇后起,便遵循唐律。若一户人家没有儿子只有一个独女,那么那个女孩若仍在室是可以承续这家全部家产的。可秦兰已出嫁,从律法而言她便天生只有三分之一的继承权。然百年世家,自有其法。

秦太傅微眯着眼靠在院中躺椅上,身旁老仆将小毯盖到他的膝上。

已近黄昏,斜阳照进院中,他与老仆的白发闪着光。秦太傅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他这一生还有最后一件事不曾做完。

他半垂的眼皮抬起,外边仿佛传来一阵响动。他问:“是兰娘么?”

老仆也早已过了耳聪目明的年纪,她的孙女很识趣地回道:“约莫是的。”

秦太傅知道自己的孙女近来很忙。但他只是将秦家的人脉、家仆护院都尽数送上了孙女手中,从不多问。他一生循礼,如今却只想从心。

浅紫的兰花今日谢了,老仆将落下的花拾起,送到了他的手上。秦太傅将落花护在自己双掌之间,道:“去请兰娘来我这里。”

哪里用得上他去请呢?

秦兰不傻,她看得出祖父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今日或是明日,还是十日后、半月后,哪一日都可能是最后一日。她归家后做的头一件事便是来上院看祖父。

上院的人从小看着她长大,她自六岁起便被祖母祖父抱来这院子里。那处种兰花的角落,幼时也是她躲懒玩耍的好去处。

自院口起,见到她的仆从皆恭敬而平和:“姑娘。”

“姑娘来了。”老仆轻轻晃醒老太傅。

秦兰上前:“祖父。”她对上了太傅刚睁开尚有些浑浊的眼,微微绽出一个浅笑:“祖父今日可好?”

“好。你归家了,祖父怎有不好的道理。”秦太傅清醒过来,他要起身进屋,秦兰忙上前扶住他。

她还没来得及换衣裳,衣服上沾着淡淡的脂粉气。可祖父并没有闻出来,他进屋,坐在在书案前。

“兰娘,家中可好?”

秦兰眨眨眼,回过神来:“自然好。”

秦太傅的眼中不再浑浊,竟有几分年轻时的精气神:“那你以后就归家来,可好?”

他今日精神足,话也能多说几句:“近来我总想起从前你祖母在时。她总与我说,嫁人非是女子归宿,我那时却只做不闻。我想女孩子,总还是要嫁人的,嫁人才知夫妻和乐。才能尽享天伦。”

“何况你少时...”他顿了顿,继续:“太难了,兰娘。”

秦兰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她安静地拉住祖父的手:“我早不怪您了。”

秦太傅眼角已有了许多皱纹,皱纹当中浸润了水意,微微潮湿。他继续道:“是我的错,兰娘。是我无用,畏惧人言,可我毕竟不是圣人。”

“是。”

秦兰陪伴在他身边,祖父不是圣人,她也从来不是。她不知是对谁说:“都过去了。”

“人之将死,近来总梦见你祖母,我无颜见她。”秦太傅看着她的眼睛,“兰娘,你可想和离?”

和离。

这几乎是秦兰过去十年做梦也不敢想的美事。

自从十九岁心不甘情不愿坐上那顶花轿后,她没有一日不想逃离那座四方的牢笼。可在笼中久了,心中对祖父与世道的怒意也逐渐被磨平。

自她建起碧涧,那是一座用来自我麻痹的桃花源。柳夫人当的久了,便同世人一样屈服在了君臣父子夫妻的制度之下,成了十九岁时最厌恶的样子。

或许再过去一二个十年,她终会同松寿院的老夫人一样,永久地失语,化成一个朽木般的符号。这曾是秦兰心底最深的恐惧。可她何其有幸,遇见了欢娘。

是欢娘将她从令人窒息的命运里唤醒,她又怎能将欢娘独自一人留在那座四方牢笼里,自己逃跑。

长久的沉默里,秦兰抬起了头,道:“不。”

她看见太傅眼中的错愕,但她只是安抚地拍了拍祖父苍老的手:“我不和离。您不必为我担忧,我自有脱身之法。”

老太傅的眼前有些模糊,他透过她仿佛在看另一个年轻的影子,喃喃问道:“当真?”

‘当真有法子’还是‘当真不怪我?’

秦兰不知他问的是哪个,只继续说自己的话:“当真。祖母在天有灵,一定会庇佑我。我早不是十九岁了。”

她顿了顿,看着祖父又昏沉下去的眼,温和地重复道:“祖父,我当真不怪您。”

只是我也要为自己活一遭,将来若是辱了秦家的清名,还请您也莫怪我。

*

“现是在京兆面前,你从实交代便可。”赵徵坐在主座,她下首坐着京兆,“若真有冤屈,本宫与他自会为尔等伸张。”

京兆眼皮一跳,他是倒了八辈子大霉,怎摊上这个烂摊子!公主坐在上首,书房里那份尚书府的手信也摆在他书案之上。

京兆硬着头皮,一拍惊堂木:“尔有何冤?速速诉来!”

这已是这旬第三个了。

这事到了这个地步早已不是单纯的强抢民女了。

公主的护卫率先围了百花香,拿住了秋妈妈与众人,押进京兆大狱。公主坐在上首,看着他们申,也亲自过目了笔录。

有人欺瞒,公主身边那位夫人眼一抬,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她与你讲道理唱白脸,公主便愿意唱个红脸,她身边的侍卫个个冷脸,身上带着血腥气。

不知道的还敢上本参一句公主插手朝政,不知礼数。可那样的本子都尽数被谢梧拦下,他看得清楚,公主背后无人吗?公主背后是帝王。

从前天下清流大半出自秦党,现在秦党刚倒,你王家就敢拿太子之事试探君王?别说什么御史归不归王尚书管,也别提什么君王年过半百尚无子——在这节骨眼上,帝王疑心是你做的,就是要敲打你!

王尚书府里的茶盏摔了一个又一个。

郡主夫人早进宫哭过了,有什么用?郑贤妃安慰是安慰,赏赐也不少,可若问公主,那也只有一句‘儿大不由娘’。

王尚书宦海沉浮这些年,哪里不懂?他不过不想懂,也不想低头。好容易熬到现在,扳倒了秦党,拜相只有一步之遥!

想到幺儿,他闭了闭眼,一狠心——无毒不丈夫。王尚书要最后赌一把。

赵徵满意地起身。

她并不需要做什么,只要能护着这些苦主全头全脑地在公堂之上说出冤情即可。旁的自有百姓之嘴、书生之笔替她补全。

她这些日子终于得了些趣味——原来手中有权,旁人有求于你,是这般滋味。她终于懂了她祖上那位明肃皇后为何不肯还政。

赵徵想,她与老师终究不同。可她与朝上那些大人,或是父皇更不同。她喜欢女学,喜欢那里的讲堂,也喜欢同窗与先生。

身后的官员恭敬地送她出了衙门,他们对她三拜五伏,可拜的却不是她。赵徵一个十四岁的半大少女却有一双深沉的眼睛。她越来越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为什么公主不同皇子,为什么女学生不同监生?

她要权。

公主没有回宫,她转身去了御史台。

“谢中丞。”

谢梧忙起身相迎:“殿下。”

“免礼。”赵徵脸上总挂着笑,她身后的宫人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还将门合上。

谢梧面色不变,他只是插手看着面前这位尚年幼的公主。

“谢中丞好像并不意外。”赵徵不笑了。

谢梧只道不敢,却并不多言。

“如此也好。”赵徵盯着他,“我便直说了,我想同谢大人做个交易。”

她从袖中拿出几封信,大方放到桌案上。道:“世人皆说谢大人与崔大人是秦门双杰,我看倒也不尽然。”

“谢大人与王尚书竟也颇有私交。”她又笑了笑,“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谢大人看着两边都站,却秦党倒台有你、如今王党之祸也有你——那个一开始向父皇请立太子的御史也是你的人吧?”

“殿下慧眼。”谢梧也抬眼看她。

“你不怕我将这些宣扬出去?”

谢梧避而不答,他只道:“谢某只做陛下的纯臣。”

原来是这样,不,果然该是这样。

“谢大人所求,不过简在帝心这四个字,而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懂这四个字。且,想来谢大人再想做纯臣,也终归是个文人,还是爱惜名声的。”

她轻轻拍了拍手下的信:“这些,与我知道的,我都可以不说。还望谢大人也能助我一助。”

谢梧笑了:“殿下想要什么?”

“我要的很多,这第一件便是开府——不知谢大人愿助我否?”

朏朏篇正式结束,铺垫(?)正式结束(存稿箱告急orz)

解释一下这个小名:

朏(fei第三声):月未盛之明(新月开始发亮)

朏朏:1.天刚亮;2.山海经·中山经记载为霍山附近一种野兽,形状似猫,饲养它可以消除忧愁。

注:《山海经(白话全译彩图珍藏版)》现代出版社 注音为pei pei,设定这里作为赵徵的乳名念fei,为皇帝所取。

第25章 朏朏(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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