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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朏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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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课间。

赵徵与谢熙雯座位相邻,她好似完全忘了早上那点小小的不愉快。有一搭没一搭地向同窗搭话。

她思绪跳跃,话题很快从上堂课偏移:“丹顶宜承日,霜翎不染泥——熙雯可知道这是出自哪里?”

谢熙雯看她,赵徵一脸无辜,仿佛是真心向她求教。她正要开口作答,却听旁边一道声音弱弱地道:“刘梦得的鹤叹。”

这边二人皆循声看去,赵徵先开口赞道:“方娘子好学问。”

方晓月是个羞怯的小姑娘,闻言红了脸,忙道:“不敢。不过家父喜唐诗,我跟着多读了些罢了。”

京兆少尹方大人人如其姓,生得方正到堪称有些粗旷。赵徵与谢熙雯此时都不约而同地在脑子勾勒出那位方大人摇头晃脑读诗的样子。赵徵忍俊不禁,谢熙雯看她一眼,在心下自省:怎可以貌取人。

谢熙雯心中愧疚,主动向方晓月搭话:“方大人既喜唐诗,想来该是赞成朝廷以诗赋取士的?”

“不。”方晓月说话声音很轻,“爹爹在家常说诗赋不近治道,逐场去留之制当废。”

所谓逐场去留,便是指科考第一轮先看诗赋,并当场淘汰诗赋不合格之考生。这制度自李唐起便是如此,近来朝中也确有反对之声。

只是不想方少尹竟是反对派的,赵徵若有所思。无他,不过方大人出身不高,得以高中乃受惠于秦太傅著书讲学,而秦太傅却是有名地赞成诗赋取士。弟子公然驳了师傅,当今以孝治国,方大人倒是胆大。

“想什么呢?”

移清殿里郑贤妃亲自为他们父女布菜,二人却皆是一幅心不在焉的模样。她脾气也上来,扔了筷子气道:“一个个的,不想吃便别来糟蹋我的东西。”

父女二人都回过神来,赵徵先老实道歉:“阿娘莫气,是儿不对。”

这倒比贤妃动怒稀奇多了,贤妃将她上下打量个遍:“今日吃错药了?这般老实。”

赵徵讪笑:“阿娘说的哪里话,儿一向听话。”

“少来。”贤妃朝她翻了个白眼。

皇帝看她母女二人拌嘴,面上也露出几分笑来,问赵徵:“可是女学里出了什么事?”

“无事,只是老师这回留的课业有趣,要我们论以诗赋取士之利弊。”

赵徵答得坦荡,贤妃却忍不住多看了皇帝两眼。好在皇帝依旧是幅慈父模样,道:“这争论向来有之,你作何想?”

行了。郑贤妃彻底放下了筷子,这饭是不用吃了,她憋着气,索性专心听起了他们父女的对话。

“儿觉得诗赋取士,古而有之。唐之贤臣何其盛,多出自进士科,少见明经出身的,此其一。二则诗赋也不全看人文采,破题用典亦需考生熟读史书五经,本就含括了经义。”

赵徵顿了顿,看了眼皇帝,继续道:“三来近日朝中党争愈烈,诗赋尚有标准,声病对偶中高下立判。可若是经义策论,却极看考官之好恶。学派亦是党派,长此以往恐怕朝中更难得安宁。”

她是皇帝唯一的孩子,还是老来得女。自幼得帝王亲自教导,在皇帝面前从来坦诚。只因赵徵很清楚,她所有一切都拜父亲所赐,且她在父亲心中没有威胁,便无需掩藏自己的才智。

可到底从未正经在皇帝面前谈过朝政,还涉及了颇敏感的朝政,她忍不住有些忐忑。

皇帝眼中复杂,他看向自己的独女,道:“你所言在理,若我来判卷,定为甲等。”他话音一转:“可若是你老师,你这篇到此却绝不会是她所最喜。”

赵徵的笑凝在脸上,不甘心地问:“为何?”

“你当知当今朝上,最支持诗赋取士者是谁。”皇帝只点拨她,“你道秦太傅又是为何觉得诗赋取士方为上解?”

*

“经义为术,诗赋为道。”

“朝廷取士,所求乃治世之材。妄求以经义通庶务,此不能为也。”

此后五日的课,秦兰都只任学生自行讨论,她自己则几乎不说话。方才说话的正是谢熙雯。

“九娘也道是求治世之材,不能以经义策论通庶务,难道能以诗词试帖通庶务吗?”方晓月鼓起勇气,声音虽弱,言辞却颇犀利。

“中进士者,皆是将来的朝廷官员。若这些官员连地方米价,虚税实税都不清楚,却只会做锦绣文章,那有何用?”

“可这些,通过经义策论也难考。”谢熙雯答得认真,“两害相较取其轻,经义考题太死板,容易投机取巧,难试真才实学。”

“那便加题!”方晓月不善言辞,“加些,嗯,时事案件叫他们来判...”她越说声音越小。

“雯娘、晓月。”秦兰打断她们,先问:“京中米价如何?”

二人对视一眼,方晓月答道:“约莫每石七八十文吧。”

谢熙雯低下头,羞愧道:“学生不知。”

秦兰又问:“我朝开国以来,进士科诗赋题目多出于何?”

“开国时多与兵戎有关,如太平年间《训兵练将赋》;后多礼乐刑政、典章文物,如《今乐犹古乐赋》《志在春秋赋》等等。”

这次轮到方晓月红脸。

秦兰温和道:“有些话你们父母说得,你们却说不得。只因他们或亲身为官、或亲眼目睹从而有感。而你们所见所闻却只是他们的‘感’,只见有感而发,却不细思为何有感,一切不过空谈。”

“要谈诗赋取士还是策论取士,若连究竟如何取——何为进士科的诗赋、何为策论都不知,利弊又从何谈起呢?”

众学生皆安静了下来,谢熙雯带头行弟子礼:“学生受教。”

“学生受教。”

“妾受教。”

曼娘低下头,她的唇被勾勒得鲜嫩欲滴。

秋妈妈满意地看她,继续道:“你虽现在一时还算风光,却知世间男子皆是喜新厌旧,只图自己快活的。万不可掉以轻心,切记,皮肉生意,重在青春皮肉。”

“那些什么名/妓,真是女状元的实是少数。你呀,别忘了自己身份。”她起身,“那册子多看看,什么俯阴就阳、耸阴接阳都记牢了。”

曼娘的眉微蹙,她将头低得更低。

秋妈妈一抛手绢,笑得妩媚:“还当自己是良家呢?曼娘,你需知娼女善淫,如良家女修妇德,那都是天经地义、千百年不变的道理。”

天经地义吗。

曼娘死肉一般瘫在床上,她看着自己身上的男人,一丝一毫也不想配合。

男人喘着气,咒骂起来:“怎么回事?木得跟个死鱼似的,是个石女不成?!”他骂骂咧咧地释放,摊了一会儿起身:“王公子怎么看得上这种货色!不知所谓!”

似乎仍不解气,又似一时兴起,他起身穿衣时,拿起腰间玉带向床上的女人抽去。

曼娘安静着,连眉也不曾皱半分。今日也不知怎的,就是情愿挨打,哪怕想到今晚过后要受的罚,也不想再迎合。

奇哉怪哉。

被鬼上身了不成?

曼娘麻木着起身穿衣,看见桌上那只蝴蝶金簪,一时竟移不开眼。她轻轻拿起金簪,簪头的蝴蝶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仿佛真要就此振翅而飞。

飞吗,曼娘看向窗外,倒也不错。

“曼娘姐姐。”

是妙妙。她探出半个头来,关心道:“你没事吧?方才那个客人仿佛很生气。”

曼娘回头,看见了她,一笑。

好美。妙妙看得呆了,又听她开口,声音也似清泉般好听:“妙妙,逃吗?”

“我走啦。”

“诶。”

欢娘送走了铺子里的伙计,走向后楼。一进小院,便见一匾,‘霜翎坊’三个大字入木三分。她脚步不停,走进了绣楼。

绣楼里人不多。不过三五妇人,其中有寡妇、有被打得实在受不了的。还有一女童,她是被父母卖了,本要卖去惠水岸边,却好在那母亲心中不忍,听说了这个地方,好歹将她卖给了欢娘。

“姐姐!”

女童跑过来,抱住了她:“姐姐今日也要回家去吗?不留下陪囡囡吗?”

欢娘摸摸她的头:“是呀,姐姐要回家啦。囡囡今天可乖?”

女童拉着她去桌案边,很骄傲地指给她看:“看囡囡绣的!”

寡妇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这哪算得上是绣花,不过是小孩子游戏,绣的几根彩线。她解释道:“囡囡太小...”

欢娘安抚地对她一笑,低头对那女童道:“很厉害呀。”

又有一妇人过来:“欢姨娘,夫人来了。”

“我这就去。”欢娘对众人道,“还是老样子,明日我来收绣活。辛苦啦。”

她于是出去,看见那架熟悉的马车,摆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笑,撩开车帘道:“夫人。”

**

“你们是谁?”

霜翎坊接绣铺后楼,另一侧开向背后小巷。欢娘不曾限制过她们的自由,囡囡也常跑去后巷玩。

曼娘看见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蹲在门口。她抬头看去,门牌上赫然写着‘霜翎坊’便知应当没错,她很累了,只有力气对那孩子笑一笑。

妙妙扶着她,声音止不住地颤抖:“这是、这是欢娘姐姐开的吗?”

“是呀,你怎么知道?”小孩子生得算不上可爱,头发像稻草。

妙妙觉得眼前好像有层水雾,她用力擦了擦眼,却怎么也擦不清楚。她喃喃自语:“真的吗?曼娘姐姐,这是真的吗?我们逃出来了?就这样出来了?”

她没等来曼娘的回应,却等来霜翎坊内出来一个妇人。妇人便走便问:“囡囡,你在和谁说话——”

她看见了她们,话音一滞。妙妙带着曼娘上前两步:“听说这里收留女子,可否留下我与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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