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之后桂花都谢了。
讲台上,明舟女神正在讲课,台下学生没有一个玩手机的。不是在看PPT,就是在看老师。
黑板左上角板书着本节标题——《逻辑运算和判断选择》
程如箦看着PPT上的游移的小红点,偶尔低头记笔记。她每次余光看钟暾时,钟暾总是看着台上。
身旁的钟暾这几天上课似乎特别认真。她以前上课,抽空会看看手机,或者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的。
第一节下课的时候,钟暾拿着水杯起身,问她:“我出去接水了,你去不去。”
程如箦看了看自己的大半杯水,懊悔之前怎么没喝点,她刚要站起身说自己去下洗手间,钟暾看了看她的水杯。
“哦,还是满的啊。那我走了。”
“啊,我——好……”程如箦想说点什么,看着钟暾的背影,最后的“好”字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钟暾走地很快,眨眼间便消失在教室门口。她今天穿着宽松的白色卫衣,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插在卫衣兜里,低着头,看起来生人勿近的样子。
程如箦掏出一张A4纸,想写点什么,提笔又放下了。她靠在椅背上怔怔地望着黑板,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
这几天晚上,晚自习钟暾全都没有去。她似乎是去和乐队合乐了,总是快到宿舍熄灯才回来。
全寝室一起上的课,她必然不会坐在自己身旁,中间有时隔一个人,有时隔两人。
晚饭也不跟她们一起吃,下午三四节有课,就课后拿上吉他出门。没有课,就提早出门。
所以除了C++和体育课这种只有她俩一起上的课,钟暾别无选择待在她身旁以外,就只有午饭时间,能一起吃个饭。吃完午饭,她又背着书包消失了。
奇怪的是,她不上晚自习,每天的作业却全部按时完成了。
昨天晚上,钟暾回来洗漱完毕,在她爬着梯子准备回床上时,程如箦问她:“你作业写完了吗?”
她轻声笑道:“都写完了,程老师不用每天监督我学习的。”
黑暗中她看不清钟暾的表情,片刻后只能应她:“哦……”
好像没有哪里不对,但又觉得哪里都不对。
她忍不住一遍遍回想着那晚钟暾回赠自己的话——尊重他人选择,坚持自己的想法。
她想要坚持的想法是什么?
程如箦不会读心,她只是隐约感觉到,自己好像,被保持距离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心酸与苦涩让她感到有些疲惫,她额头枕着小臂,伏在桌沿上,看着地板发呆。
扎起的马尾从颈边滑落,垂在空中。她余光瞥见,突然想起来,最近她好像也不揉自己的头了?
钟暾是很细心的人,每次当自己扎好头发的时候,她不会在自己头上乱来,最多轻轻地拍一拍。但是如果自己披着头发,那只手就会跟撸猫似的在自己头顶抓抓挠挠。
程如箦不自觉看了看钟暾空出的位置,长长地叹了口气。
证实猜测的方法很简单。她坐了起来,解开了扎好的长发。纤长的五指作梳,很快头发便柔顺地披散在背后。
她坐在位置上,有些忐忑地等着身旁的人回来。之前灵光乍现的想法已经消失无踪,可惜之余,她在白纸上默写着古诗以消磨时间。
水杯轻放在桌面上的声音打断了她流畅滑动的笔尖,她转过头,钟暾也在看她。
眼神里似有疑惑,似有审视。她眨了眨眼,回过头,将双手都插在卫衣兜里。
*
北操场是新修的,各种设施都还很新,因此晚上来这里锻炼的学生不少。
但是宿舍位于南区,所以程如箦也是第一次进来这里。
七点半,这里已是灯火通明,只有远处的角落,一棵大树投下一片阴影。
叶初阳早早地在这里等着了,除了她,她还拉上了几个室友。
好学生程小四没上完第一节晚自习,和林言之、尹清书一道,从行远楼溜走,来到了操场上。
“家人们,这边这边,给你们占了位置~”叶初阳盘腿坐在主席台正对面的草坪上,朝着三人招手。
林言之四顾,这一片空地并没有什么人……好像,也没有占位置的必要。
三人在叶初阳旁边席地而坐,林言之自然地和叶初阳的室友们聊起了天,很快笑声便传了出来。
尹清书看了看台上,没有找到钟小三的身影,她又低下头,开始追番。看着看着,嘴角不自觉勾起笑容。
程如箦同样看了看主席台,那里,有几个人正在搬乐器。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总觉得有些坐立难安,便站起了身,轻声道:“我先去跑两圈,书包就放这里了。”
“好,跑步小心点啊,人有点多。”尹清书把她的书包拿过来,放在自己身旁,抬头叮嘱她。
“嗯,我会注意的。”她点点头,向着跑道走去。
环顾操场,跑道上人是挺多的,有慢跑的,有散步的。他们路过主席台,多半会好奇地看一眼。
她没有热身,慢慢地在跑道上跑了起来。
她目光无意识地扫动着跑道上的背影,与跑道两侧的人。一种隐隐的期盼生发,跑出去几十米,步伐变快,耳边的风声也渐渐变大了。
当她再次跑过主席台,看了看台上,只有几个男生。她脚步微微一滞,又继续跑动起来。
眼前,近几日的一些画面一幕幕闪过。当明确了答案,那些温和笑容下隐藏的冷淡变得清晰起来。
还是回去吧。
她停下了脚步,正准备横穿操场回到原处时,突然发现右侧不远处一棵大树下,花坛边有个人坐着,抱着一把吉他。
看背影,像是钟暾。她低着头,身上只穿着单薄的撞色连帽衬衫,整张脸被宽大的帽子遮住,帽檐被风吹得飘动不已。
几片树叶掉落,从她的头上滑落,她伸手接住一片。看了看手中的黄叶,又抬起头看天。
暖黄色的灯光照亮她的半边身子,身影随着风吹树叶明灭,她微仰着头静默了许久。
一圈萧瑟笼罩着她,和她的吉他。她丢掉树叶,弹起了吉他,曲调舒缓悠扬。
程如箦站在她不远处,听了片刻,不自觉皱起了眉头。这音乐听着让她有种胸闷的感觉,心里突然涌上悲凉。
果然孤独是生命的底色,但是我们要如何在其上谱写盛大的诗篇?
她又听了片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身悄悄地离开了。
穿过足球场时,她被一颗飞来的足球砸到肩,白色外套印上了一个黑色的印记。
*
“噫?你衣服怎么脏了。”叶初阳从洗手间回来,路过程如箦身后时,注意到她肩上的大片污渍。
“不小心被球砸到了。”程如箦回过头看她,不在意地笑笑。“好像要开始了,快坐下吧。”
叶初阳从兜里掏出湿巾,一屁股在她身旁坐下了,试图帮她擦一擦。
“谢谢啦,我回去洗干净就好了,不用这么麻烦的……”
“诶诶,别动,好像能擦掉一些。”叶初阳按着她的肩,看着擦拭之后干净了一些的外套,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
“还好你被砸到的是肩膀,云吞高二的时候有次体育课,被砸到头,差点没把我吓死。”她后怕地叹了口气,回想起从前。
“我刚好在她不远处,看见她当时就闭着眼站着,捂着头,问她也不说话。我还以为她脑震荡了,还好没事……”
她想要带钟暾去校医院又背不动她,吓得脸色惨白一片,眼泪哗哗地直往下掉。
结果钟暾这个没良心的,缓过劲之后看见她这副模样居然笑了出来,嘲笑她的脸比世界地图还花。
当时钟暾刚转学不久,叶初阳与她也不算熟,她没想到这个女孩子居然这么没心没肺。
叶初阳不与她计较,跟老师请了假,打了车坚持把她送去了医院。
没多久月考成绩出来了,老班按照考试成绩排座位。钟暾是第五个选座位的,她抱着一摞书,穿过一排排的课桌,往叶初阳位置旁边一放。
叶初阳:???
叶初阳一直以“后排靠窗王的故乡”来安慰自己,好学生怎么也跟着混迹这种角落了?
钟暾冲她笑,跟她一起在早自习摸鱼。有一天却对她说:“那我帮你补补课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于是钟暾每天下课不仅给她接水、做厕伴、还兼职补课老师。除了英语,她都给她补。
程如箦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主席台前方的钟暾,问叶初阳:“她……这么热心的吗?”
叶初阳歪了歪脑袋,思考了一下。“好像也不尽然,别的同学她也给讲题,但是总的来说,还是本宫独得恩宠啦~”
“所以你送她去了趟医院,她就给你补了两年的课……”
“倒也不是,她刚坐我旁边的时候,老爱欺负我。有天她问我想上哪个大学,我知道她想来滕大,所以我说我也要上滕大,上大学跟她一个宿舍。可是我的学习嘛,不怎么样……”
程如箦关注点跑偏,轻笑道:“她老欺负你你还想跟她上一个大学吗?”
叶初阳转头看了看舞台上的钟暾,眼里闪闪发光。她笑眼弯弯,自信道:“因为我知道,她其实是很好的人呀。她也不嫌弃我成绩差,挨着我坐,还跟我一起背没用的闲书。”
“事实证明你的眼光真的很好。”程如箦看着叶初阳望着台上一脸崇拜的样子,有些被感染到,唇边绽放温柔的笑。
她听着前奏响起,看着钟暾专注拨弦的样子,今晚她坐在花坛边的景象浮现,挥之不去。那是与现在截然相反的状态。
自己对她,完全不了解。以后还有了解的机会吗?她不确定。
几年后一个夜里,钟小三眼泪汪汪,挣扎无果
程小四翻起旧账:“你不是不想碰我吗?”
钟小三可怜兮兮:“你知道我当时忍得多辛苦吗???”
第17章 第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