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睁眼又是清晨，晏卿文今日没有拖沓，早早就出门了。

这几天的放松只是假象，他并不是游手好闲的人。

但这个城市中忙碌的上班族一抓一大把，他自己开车，堵到九点半钟，才抵达画室。

刚把车泊好，晏卿文还没解掉安全带，就感受到裤兜里手机震动。

屏幕上展示的备注——

“小渊”。

晏卿文眨了下眼睛，复眨一眨，确定不是出现幻觉，才滑动接听。

“喂，宝贝儿，怎么主动给我打电话？考虑清楚了？”

他先说了这一大通，对面像是立即被封印住了喉咙，提前准备好的腹稿忘了个干净。

安静片刻，秦渊才启唇：

“您可以别这么叫我吗？”

“怎么了呀，害羞啦？害羞还给我打电话。”晏卿文下了车，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好像透过听筒都能闻到男生身上的淡淡气味。

“我刚下课，有事想找您，请问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比较好？”

“那要分什么事哦，”晏卿文语调轻缓：“如果是私事，我就叫人去开个房间，咱们可以慢慢聊。”

电话的另一头，声音再次停滞，伴随加深的喘气，晏卿文不难联想到他满脸羞愤的表情。

大少爷从小到大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有尝试过勉强别人的滋味，也不知道居然会这么爽。

“好了，不逗你了。”他看看周围，跟秦渊讲出地址：“来画室找我吧，离你们学校不远的，待会儿见咯。”

晏卿文的绘画工作室，虽然只有他自己和一个beta助手，但也占了地价昂贵的两间二层商铺。

一楼用来展览售卖，那位beta小姐每天准时上班打卡，从打扫到收银，都由她处理。

“老板，您的咖啡，冰拿铁重奶少糖。”

她把外卖拿到二楼，晏卿文正在创作，她就细心地讲吸管插进了饮品里，摆在距离他较远的位置上。

“嗯……”晏卿文专心在画板上，目不斜视：“对了优优，那边那副拿出去裱了。”

优优点头，眼睛看到角落里晾干颜料的油画，画上是个胖嘟嘟的小女孩，两三岁的样子。

“这是海纳科技孙先生的订单吧。”她过去小心翼翼地把那幅画捧起来。

晏卿文应声，继续道：

“周末他们家千金三周岁生日宴，包装得精美一些，我到时候亲自带过去。”

“OK，包在我身上！”

优优两根手指并在一起，敬礼样的贴着太阳穴，冲他弹出去。

晏卿文自然是没有看到。

可beta神经大条，依然乐呵呵的下楼去。

她抬眼，正巧看见站在招牌下，一手扶着门，试探性推开一个小缝的男生。

“您好，请问是定制还是选画？”

那男生皮肤白，长得很好看，身材消瘦而高挑，五官深邃立体。

优优心里想，她在网上刷到过差不多的面相分析，这五官叫薄情相，多出渣男。

她的少女心因而降下去不少。

男生已经进店，来到她面前，很礼貌地微微颔首：

“我来找晏卿文，麻烦了。”

好温柔哎。

优优默默把他从疑似渣男的名单里划掉。

“你找我们老板呀！这边，跟我来吧！”她好心带他上楼，还开口提醒道：

“老板这两天都有订单，估计短时间不会再接新的预定了，你是他的朋友吗？那说不准他会让你插个队哦，我们老板很善良的。”

店里的楼梯中间有个弯，坡度还缓，就显得比较长，一侧的墙上挂着风格各异的油画作品，落款却皆是一个龙飞凤舞的“文”字。

“老板，您的朋友来了。”

二楼没有门，优优轻叩手边的木头板子，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去惊扰晏卿文。

秦渊瞥过去，木头上刻着四个字：“及时行乐”。

这样谨慎动作的弦外之音，貌似与她刚才描述中对方的“善良”毫不相干。

晏卿文终于肯施舍一点眼神过去。

他现在的样子和酒吧里全然不同，长发聚在头顶扭成丸子，脏兮兮的围裙上颜料交横。

秦渊才留意到，他的脸是那么小巧，鼻尖挺翘发亮，一双眼睛漾着水光，正如同这个时节澄净的秋色。

“随便坐吧。”晏卿文说道。

优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秦渊环视四周，实在找不出他这里有什么地方可以落脚。

晏卿文没察觉他的窘迫，又开口：

“宝贝儿，把咖啡拿来，我有点渴了。”

秦渊顿了顿，唇瓣蠕动，似乎非常想反驳，可望向晏卿文专心绘画的神情，终是没说话，扭头找到了那杯咖啡。

男生走到他面前递过去，晏卿文手中握着两三根画笔，尽管另一只胳膊是空闲的，却未伸出，而是侧起脑袋用嘴唇去盲找吸管头。

他的下巴蹭到秦渊的手指，男生霎时缩了缩。

晏卿文抬眼，就这么注视着他，缓缓张开嘴巴。

气氛好似骤然凝结住了。

秦渊听到自己逐渐平稳下来的心跳，将吸管抵在他的牙齿上，迅速别开眼神。

晏卿文含住吸管吮了两大口，目光依旧投向他，眼角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

“干嘛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不是你要来的吗？”

omega丢开手中东西，跨坐在反放的木头椅子上。

“请你不要再这样了，我是来还东西的。”秦渊转身，把咖啡放在原位后，又摘下书包一边的肩带，从中取出几沓钞票。

晏卿文的脸搭在椅子靠背瞅着他，似笑非笑。

“我放在酒吧桌子上，又不一定是给你的。”

“你这个阶层，在TIME消费的人，不会用现金。”秦渊回应道。

晏卿文忍不住轻笑一声。

“既然你不要，那就让它待在那里好了，何必还收起来，原封不动拿到我面前来羞辱我？”

羞辱？

秦渊不能理解他这种人的思路，原来往自己衣服里面扔钱不叫羞辱，自己拿来物归原主反而是羞辱了他。

男生舒出一口气，自顾自地说下去：

“你身边比我更能伺候好你的alpha估计很多，找别人吧，我做不到，我只是一个学生而已。”

原本以为晏卿文会说——“本少爷看上你是你的荣幸”之类的话，却没有。

“给了捷径你不走，我可是温柔挂的，你在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还奢求独善其身吗？我没有那么多变态手段，别人可不一定哦。”

“或者，是不是我们小渊就喜欢粗暴的呢？”

晏卿文抬眉，向他挤了下右眼，话中有话，别有意味。

秦渊眸光一沉，启唇：“明天就结算工钱，我把应该的薪酬拿到，就不在那里兼职了，到此为止吧。”

“怎么，不是缺钱吗？看来你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嘛，因为这么一小点不顺心就能放弃工作，喔，在你眼里，自尊比钱更重要？你的工资是小李擅自加进去的，我在他那里砸了不少钱，你可以心安理得揣着。”

晏卿文平淡地说。

“抱歉，一份劳动换一份钱，志不能短，我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如此。”

秦渊话刚说完，就把书包重新甩到肩上，脚尖随即调转了方向，想下楼。

“既然你卖艺不卖身的话，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咯，来我这儿当模特吧，不过我得先验验货。”

他的逻辑再一次让秦渊哑然，男生抿了抿唇，不打算跟他争辩，头也不回地迈开腿。

晏卿文没再拦他，转眼看向画布上只勾出一个轮廓的佛手，自己把繁杂的订单抛之脑后，就为了画这么一颗破五指柑。

omega慢悠悠地从椅子上起身，一步步摘掉围裙走到桌子旁边拿起那杯咖啡。

他眼睛盯着桌上的现金，耳朵却听见了一阵手机铃声。

不是他的，也不是优优的。

“……怎么会这样？你不要急，我马上过去！”

男生清润的声音浸没在慌张之中。

他站在楼梯上，晃了晃脑袋，握着手机正要走下去。

“喂。”

秦渊扭头，晏卿文胳膊撑住门框，背对太阳而立，身后金黄色的光束如同箭矢一般描摹着他的身形刺过来：

“出了什么事儿，我送你。”

男生抿抿唇，眉头蹙得极深。

十分钟后，海市医科大附属第三医院。

病房在七楼，大中午正赶上人流量大，秦渊来不及等电梯，转身走向疏散通道。

晏卿文看了看电梯前拥挤的人群，又瞥向空荡荡的楼梯间和他离去的背影，衡量片刻便迈开腿追上去。

七楼而已，晏卿文这么安慰自己，气喘吁吁的声音却做不得假。

病房是三人间，秦渊的养母就在靠窗的位置。

晏卿文没见过这么挤的布局，想要走过去还要跨越床尾过道一地的补品，水果和纯牛奶居多，他刚把上身探入分毫，室内卫生间的味道又蔓上来。

少爷终究是没进屋。

“秦渊哥，你总算来了，舅妈睡了，出来说吧。”

一个面庞稚嫩的omega推着男生出门，两人一同走进晏卿文的视野范围。

“到底怎么回事，前三次化疗都熬了过去，这回反应怎么比之前还大了？”

秦渊脸上挂着担忧，迫切地询问对方，可那小omega的眼神仿佛黏在晏卿文身上，像是捕猎套住了网。

“哦，医生说没事，但舅妈一直吐水，我害怕……她老是说不住院回家去，秦渊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收回眼神，可怜兮兮地瞧着秦渊。

alpha拧眉：

“谁叫你来的？沈羽，你不是在上课吗？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了，这里不是你该担心的。“

“我不忍心看你这么累啊，我的成绩又不好，还不如早点出来打工，能让你更轻松一点。”

“你懂什么？”秦渊有些生气：“妈唯一的希望就是替你父母照顾好你，你能不能好好听话！”

他的怒意不太明显，起码晏卿文没被震慑到，就是嗓门比平时大了点。

“哎，”晏卿文还是上前一步，轻抚他的肩膀：“小渊，别动气哦。”

秦渊被他触碰，后脊瞬间一僵，可以说立即合上了嘴，并躲开他的手。

而对面那个叫“沈羽”的小孩，眼珠子随着两个人之间的动作来回晃悠，目光瞬间变冷。

“哥，他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