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乞丐直挺挺躺在草地上，春阳映亮她又干燥、又苍白的脸，她嘴唇发青，双眼紧闭，浑身硬邦邦的，瞧起来像一块风干的腊肉。

魔尊蹲在她身侧，伸出食指指腹，在她额间一点，只见眼前黑漆漆的，看不见任何事物，同时，只觉一股恐惧顺着指尖蔓延至他心里，他第一次体会到“恐惧”是何物。

他看故事时，会将自己的神识寄于小乞丐的身子里，小乞丐心中地害怕、愤怒、悲伤、绝望种种情绪他皆能感同身受。就好比，瞧见小乞丐好在地上抢了个包子，他感觉饥饿的同时又能感到兴奋，当馒头被其他乞丐抢走并殴打时，他又觉愤怒不已。

他的神识既已与小乞丐融为一体，自是同悲同喜，唯一不同的是，当小乞丐被殴打时，他虽能感受到痛意，却无法施展手脚教训那些恶人一顿！

——既是记忆，便是过去之事，既是过去之事，焉能篡改？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只觉内丹“卜卜卜”跳将起来，只觉连空气都似变得尖锐起来，似要刺伤自己，忍不住想将自己缩成一团，寻个角落躲起来才好。

他一面感受着“恐惧”，一面又想：我乃魔界之尊，便是六界也奈我不得，又在怕什么？想来是这小乞丐在九阴之林中受了黑莽惊吓，才如此恐惧。

想清楚自己与小乞丐身份不同后，他接受了这份“恐惧”，却因这感觉实在令人不受用，正欲收回手，又忽听小乞丐喃喃道：”娘……娘……要娘……”

忽然，黑暗之中亮起拇指大的白点，好似在漆黑的甬道中出现一扇门。魔尊闭上眼，神识进入小乞丐的脑中，朝着那白点走去。

穿过白点，便见四周一片白雾朦胧，似身在云端，瞧不真切四周模样，只隐约看得一座小屋，一圈篱笆，几株树影，他轻轻挥袖欲挥散白雾，却无甚效果。

忽然，白雾朦胧中映出一个身影，人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只听那人哄道：“娘给阿芜摸摸，不哭不哭，一会子煮个鸡蛋给滚一滚，就不疼了，哦哦哦，乖~”

这道声音又温柔，又亲切，顿令心中恐惧之感消去大半，令人觉得心安。魔尊欲看清此人面孔，试了许多法子也无甚用，周围依旧雾蒙蒙一片，而那妇人已吟哦着进屋去了，魔尊正欲跟进去瞧瞧，四周忽又暗下来，黑越越一片，一时无趣，便退了出去。

睁开眼，四周花红柳绿，春色如许，只那脏兮兮的小乞丐依然躺在绿茵茵的草地上，额头沁出汗珠，又顺着脸颊滑下，眉头紧锁，嘴里喃喃喊着娘。

魔尊略略一想，伸手将她抱在怀中，虽不通人事，却不是傻子，学着那妇人左右摇晃，嘴里学道：“娘给阿芜摸摸。不哭不哭，一会子煮个鸡蛋给滚一滚，就不疼了，哦哦哦，乖~”

他既是模仿雾中妇人的声音，自是连嗓音也变得与那妇人一般无二，这般哄了一会子，那小乞丐紧蹙的双眉渐渐舒展，似沉沉睡了过去。

魔尊只觉甚是有趣，巴不得她又闹一会，自己好再哄一遍，怎奈她呼吸平缓，似是睡得安稳，便伸手去弄她，好让她睡不安稳。

小乞丐在九阴之林中晕死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意识逐渐恢复，身子却似泥塑一般，半分动弹不得，挣扎许久，又迷迷糊糊睡去。

期间好似梦见了母亲，将她抱在怀中，温柔地哄着，正要睡去，只觉一只手不住地挠她的脸，又捏她的鼻子，又揪她的耳朵，扰得她好不安生，心生恼意。

她伸手拍开那只手，须臾，那只手又变本加厉起来，竟然捏住她的鼻子，让她呼吸不得，她张开嘴，那只手便又捏住她的唇瓣，真真讨厌至极！

小乞丐蓦然睁开双眼，眼前是一个俊美异常的男人，长眉飞鬓，肌肤如雪，本是一双冷冰冰的紫瞳，却在看见她睁眼后，眼神微亮，接着便抱着她，双手左右摇晃起来，嘴里念着：“不哭不哭，一会子……”

话未说完，小乞丐已从他怀里弹出来，瞪着两个眼珠子，龇牙咧嘴地道：“那个白毛杂种在哪里？！”

魔尊缓缓垂下双手，问道：“你是说小白？”

小乞丐捏紧拳头，跺脚道：“管他娘什么小白小黑小绿，那兔崽子害我险些丧命，今日我非狠狠锤她一顿不可！”她愈说愈愤怒，苍白的脸已胀红，活像枝头上的红柿子。

魔尊已知是小白故意捉弄她。

魔尊尚未搬到幽冥山来之时，此地本是一群生性邪恶残暴的妖鬼所在之地，专门吸食过路行人的魂魄和弱小妖怪的元神，后魔尊搬来此地后，便将他们都驱赶到九阴之林去了，并给他们下了命令，不得再伤害其他妖怪。

其中也不乏暴躁大胆的妖怪忤逆他的命令，都被他捏碎了元神，灰飞烟灭。

魔尊，她挺在地上，一群山精野怪，孤魂恶鬼正围在着她，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正欢，若不是他去得及时，此刻恐怕被分食了。

魔尊想了想，起唇道：“小白。”话音未落，只闻草丛中一阵簌簌声响，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兔已跳出来，一眨眼便窜到魔尊脚下，瑟瑟发抖。

小乞丐双眼只喷火，箭步窜了过去，正要一把揪住它，那小兔倒也机灵，一溜烟窜进草丛，不见了踪影。小乞丐随手抡起一根木棍，也跟着跳进草丛，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抡着木头便是一顿咚咚咚乱锤，口里骂着肮脏下流的语言。

但毕竟人妖有别，那小兔身姿轻盈，闪躲甚快，小乞丐在西边找时，她已到了东边，小乞丐在东边找时，她已到了北。半晌后，小乞丐累得狠了，扶着膝盖喘气，那小兔子已窜回魔尊脚边，探头探脑地看她。

小乞丐又累、又气、又难过，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一面哭，一面道：“我不在你家住了，我要走了，我要走了！”

正哭着，只见魔尊身形一闪，已至眼前，伸手将她抱在怀里，摇晃着双手，哄道：“莫哭莫哭，不疼不疼。”

小乞丐哇哇大叫：“他妈的白痴，我本来就不疼！”

小乞丐并不知他瞧见了自己的梦境，只道他发了疯病，此时心中又是急，又是气，在他怀里一个劲儿地挣扎，奈何怎不敌他，便如猫爪下的耗子，半晌挣扎不开，一怒之下，狠狠咬了一口他的肩膀。

魔尊眉头一蹙：“你咬我？”

小乞丐瞪着两个眼珠子：“我咬你！”

魔尊道：“你不怕我捏死你？”

小乞丐冷笑：“你最好现在就捏死爷，你不捏死爷，爷就捏死自己，也免受你这孬气！”语罢，果真伸出双手掐住自己的脖颈，顷刻间便脸色胀红，眼珠渐渐凸起，虽不住张开嘴巴吸气，手劲儿却不肯松一分。

魔尊眉头微蹙，轻易便拿开她的手，道：“何苦如此？”

小乞丐喘着气儿，脸色已变成死灰色，说话断断续续，却仍是不改倔强：“人家欺我，我是定要欺回去的，我却欺不过你们，便认了。你们欺我一次，必定要再欺我二次三次，不如我此刻便死了罢！”

魔尊见她眼圈儿红红的，泪珠在眼眶子里打转，却又忍着不令其坠下，心头一时生出古怪情绪，只道：“你要如何才不死？”

小乞丐道：“小兔崽子怎样对我，我便怎样……”

思及此，忙住了口，心想：她本是个妖怪，既然不怕那等恶妖，若是将她扔进那黑麻麻的林子里，不过一时半会也出来了。不划算！不划算！必定要她吃个大大苦头这事才算过，最好变成一只死兔子！

一时却又想不出何种法子报复，心里却又气急，只恨自己脑子笨，便生气闷起来，从他怀中跳出来，往外走去。

魔尊不疾不徐跟在她身后，道：“你要去哪里？”

小乞丐气鼓鼓地道：“与你不相干！”

魔尊伸手拉住他，俊美的面上露出疑惑：“我方才问你怎样才不生气，你没有说，却又自己生气，实在是没有道理。”

小乞丐一怒之下，脱口道：“我要你杀了它！”

魔尊眉头一蹙，一本正经道：“不行。它是我的子民，我不能杀她。”

小乞丐气得哇哇大叫：“是，它是你的子民，不能杀，我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叫花，死了也没人管！”语罢，甩开他的手往外跑走，又被魔尊一伸手，捞进怀里。

“我管你。”

小乞丐撞在他怀里，一股奇异的幽香钻进鼻腔，好闻得紧。小乞丐一时不觉脸红了，嘟囔道：“谁要你管，我不要你管，你不许管！”

魔尊轻轻顺着她的头发，道：“如果你死在外面，我就没有故事听了，我要管你，一定要管。”

小乞丐熄下去的火气复又腾地窜上心头来，伸手“咚咚咚”锤他胸膛，怒骂：“好啊，你原是拿我当宠物来消遣，才要管我，我就不要你管，死也不要你管！”

小乞丐自由流落江湖，不知糟了多少欺负，多少拐卖，后为自保，便养成了这暴戾易怒的性子，若是别人看她一眼，她便要瞪上两眼，若是旁人踢她一脚，她定要还上两脚，便因此失去性命也在所不惜。

此次受了这小兔哄骗，险些失去性命，本是又委屈又愤怒，一时想不出报复的法子，偏生就大魔头又这般不解人心，说出这气人的话，小乞丐气昏了头，只恨不得把这些妖怪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