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她身上的破衣烂鞋已湿透了。

她缩脖耸肩行走在幽暗的林子里，一阵阴风传来，她忍不住打了个颤儿，枯黄的发梢紧贴衣上，活像一只风干的小母鸡。

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小乞丐脏兮兮的小脸皱成一团，她一面走，一面放声大骂：

“他娘的，难道天下竟容不下我一个叫花子吗？若是要我死，早死早痛快，让我活不活，死不死，什么意思？”

若是吃饱喝足时，她也许会一面躺着晒太阳，一面思考人生哲学。但此时她又冷、又饿，只想赶紧烧火烤干衣服，再找点东西填饱肚子。

一个人在又冷又饿时，通常没有心思思考人生的。

小乞丐一面走，一面又骂道：“这该死的天气，比乱葬岗的尸体还冷！”

一个人心情烦躁时，看什么都不顺眼的。

一阵凉风穿过，小乞丐忽然听见林深处有流水声，她眼神一亮，侧耳细听，寻着水源声寻去——有水，她就可以抓鱼吃。

山顶云雾缭绕，瀑布飞流直下，崖处有一株三人合抱的大树，枝叶繁茂如伞盖，叶子一片片竟是紫色。树下置着半人高的炉子，炉身雕刻繁复花纹。

小乞丐从未见过这样的数，一面嘀咕，一面行至树下：“看看这他娘是什么好东西？”

她深处脏兮兮的手在炉上四处摩挲，打开了炉盖，只见炉里竟有七八粒珍珠大小的紫色丸子，泛着淡淡光泽。

她想也不想，伸手捏了一颗出来，小小的丸子在指尖微转，她眯着眼上下左右看了个遍，旋即张开嘴一口吞下。

这丸子并无甚特别之处，入口却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她吃下第一颗后，略停片刻，发现身子并无异样，伸手又去捏第二颗——饿得狠了，莫说无毒，就便是有毒她也要吃。死不可怕，不过一闭眼一蹬脚就完了，比死更可怕的，是饥饿，是寒冷。

她讨厌饥饿和寒冷，却又时常饱受饥饿和寒冷。

“你在干什么？”

这句话一共有五个字，说到第三个字的时候，小乞丐已完成一系列逃生动作——收手、迈腿、逃跑。

小乞丐最大的本事便在两条腿上，若不是靠这两条小细腿溜得快，她早已被人抓住打死了。

她一面跑，以免还不竖起耳朵听，只听那人不悦地道：“原来是个小偷，偷了我的东西，还打算跑？”

小乞丐已跑出四五丈，一面跑，一面还道：“你的东西？上面刻你名字了？你唤一声来听听，瞧他应不应？”

短短一瞬间她已探出此人虚实。首先，听声音，想必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大少爷的两条腿向来没她一个亡命徒灵活，其次，大少爷发现她时，竟然没有呼唤仆从来捉她，想来时孤身一人。

既然跑不过她，又没有随从，她还怕什么呢？

“刻不刻名字倒是其次，但敢偷本尊的东西，想来也不是什么善茬。”

小乞丐冷笑道：“这就叫货不寻人人自觅，奸人自有恶人磨……”

“磨”字还未出口，眼前忽然凭空出现一个人，她砰地撞上去，仿若撞在一块巨石上，瘦小的身躯被弹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抓在手里的丸子散落地上。

男人冷冷道：“胆子挺大，竟然敢在我的地盘撒野？”

小乞丐已翻起身来，跪在地上，以头叩地：“大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她抬起脏兮兮的小脸，脸上几乎没有肉，便衬得一双眼睛格外大。

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我不是故意的。我家里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三岁小狗，全家两张嘴都等着我回去喂……”

紫袍男人居高临下看着她，淡紫色的瞳孔宛若两粒浸泡在清泉里的紫宝石，冷冽而透亮。

他的嗓音和他的眼神一样冷：“所以呢？这和你偷我的东西有什么关系？”

小乞丐不动声色掐了一把大腿肉，滚下两滴泪来，哭兮兮道：“我不是故意偷你家的，是不故意才偷到你家的，为什么我不偷别人家，偏头你家，你好生反思一下……”

紫衣男人眉头微蹙：“所以你是在给我甩锅？觉得是我没有好好管理自己的地盘，导致你跑进来偷东西？”

小乞丐吸吸鼻子：”谁叫你把东西乱放呢？你不乱放，我怎么偷得着呢？你不反思自己，反而来责怪我。”

明明是她偷了东西，却理直气壮地责怪人家没有收好自己的东西。

紫衣男人蹙着眉头，若有所思，片刻后才道：“那本尊给你两个选择。一，把本尊的灵丹还回来，并且保证以后再也不偷东西；二，把本尊本的灵丹还回来，并且把你关进大牢。”

小乞丐歪着脑袋想了想：“大牢里有饭吃吗？”

紫衣男人蹙了蹙眉。

小乞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神色不善，忽然伸手捏起地上的灵丹往嘴里塞，一面咀嚼一面道：“反正都要饿死了，不如做个饱死鬼！”

紫衣男人的脸色瞬间阴沉，冷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当着本尊的面吃本尊的灵丹，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小乞丐已做好必死的准备，索性将所有灵丹都塞进嘴里，只听紫衣男人冷喝一声：“找死！”

只见他袖中弹出一点紫光，打在小乞丐胸口，小乞丐被噎了一下，霎时双眼翻白，倒在地上，抖着唇道：“救……救……”

紫衣男子愣了一瞬，他不过是想给她一个教训，教她不要这般坏，不曾想她这般不堪一击。

紫衣男子上前几步，蹲下身下，垂眸看着她：“喂，你装什么死？赶紧起来！”

小乞丐脸色胀得通红，双手捂住喉咙，发出“咔咔”声响。

紫衣男人伸手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张开嘴，左手轻轻在她后背一敲，小乞丐“呕”地一声吐出灵丹。灵丹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滚落地上。

小乞丐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紫衣男人蹙眉：“能不能别装了？不就是被你偷了点东西吗？至于这么拼命吗？”

小乞丐眼泪簌簌而落，伸出脏兮兮的手指了指肚子：“我已经一二三四五六天没吃东西了，我只是想找点吃点的，对不起……”

话音未落，紫衣男人忽然伸出食指，轻轻点在她额头。

他的脑海里出现一副画面。

两个跨着弯刀，戴着红帽子的男人一人一只手夹着蓬头垢面的小乞丐，小乞丐悬在半空，一面踢腿，一面喊道：“我错了……我再不偷东西了……求大老爷饶我一命罢……”

其中一个男人道：“你若是偷偷常人便罢了，竟然偷到老爷头上，淹死你算便宜的了！”

小乞丐哭丧着脸道：“我又不知道那位老爷是个大老爷，谁让他不穿官服呢？

男人道：“谁让你瞎了眼呢？”

说着，他们已夹着她来到郊外河边，小乞丐面上露出恐惧之色，在空中扭起麻花来，又是啃又是咬，男人被她闹得不耐烦，一巴掌拍在她脸上，小乞丐呕出一口血水，脑袋垂下去。

红帽子男人拎她至河边，如甩废物一般甩进河里。

小乞丐沉入湖底，半晌后，探出半个脑袋，见岸上空无一人，才偷偷摸摸潜上岸来，一头扎进湖边的林子，逃了。

她再不敢回城里去了，若是再被官兵抓到，就会被打死。

紫衣男人收回手，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眸中凛冽之色已褪，紫瞳里露出一丝不忍，旋即道：“罢了，看你实在可怜，本尊便饶你一命。只是以后再不可偷东西了，记住了吗？”

小乞丐松了口气，心中暗自得意，面上又故作可怜的模样，道：“尊上，灵丹是什么宝贝吗？”

紫衣男人站起身，冷哼一声：“灵丹乃是用上古之水和紫叶练成，不仅可以提升修为，还可以延年益寿。”

小乞丐歪着脑袋想了想，忽地竖起一根手指，笑道：“那我可以活到一百岁啰？”

紫衣男人嘴角一抽：“一百岁？想得倒美。”

小乞丐疑惑地看着他：“你方才说可以提升修为，延年益寿。我一个凡人，又没有修为，却可以延年益寿，为什么不能活到一百岁？难道你是骗我的？”

紫衣男人垂眸看他，露出头疼的神情：“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小乞丐狐疑地道：“那你方才说我活一百岁是想得美？”

紫衣男人道：“凡人譬如蜉蝣，就算经常吃，也只能活到一百岁左右。”

小乞丐闻言，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经常……吃？”

紫衣男人又蹙起眉头，没好气道：“是，经常吃。难道你指望吃一次就长生不老？”

小乞丐道：“怎样才能经常吃呢？”

紫衣男人想了想，眼里闪过一丝玩味，旋即又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笨，当然是留在这里了。”

小乞丐问：“那我怎样才能留在这里？”

紫衣男人道：“我同意你留在这里，你就能留在这里。”

小乞丐仰着脑袋问：“那你同意我留在这里吗？”

紫衣男人道：“那你可不许再偷东西了。”

小乞丐竖起四根指头：“我发誓，我再不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