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约约能听到门外有人在争吵，木川刚睁开双眼，仍觉得身体如被撕裂般疼，他强打起精神，睁开半只眼睛，外面的人说话语速很快，他只能勉强听清几个字。

外面的声音很奇怪，说是女声，却又能明显听出声音被机械处理的痕迹。

那道声音正在愤怒斥责，“过分！”

“原先的约定……完全被毁了……你们……”

“不诚信！”

刘鹿沉稳的语调响起，“你为我们提供的情报有误，又谈何诚信。”

话音刚落，外面出现了一段诡异的沉寂。

过了半晌，才听到那道不清楚的女声几乎是认命道，“最后把他留给我……”

高跟鞋踩地的声音倒是格外清晰干脆，那声音越来越远，大抵是女人走了。

木川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他背靠一块人高的圆盘，双手被铁链捆住，两只手紧紧贴靠在一起，分别固定在两根粗长的、类似指针的条状物最上端，顶头的圆盘上标了个数字0，顺时针到圆的1/4处标了个15，依次是30、45，最后又归结为0。

整个圆盘像个悬挂在墙上的时钟，木川想起之前在医院刚醒来时医院墙壁上挂着的钟表，略微有些发愣。

他动了动已经僵硬的手腕，这才发现手心有块冰冷细小的硬物，他手掌微缩，竟然感到一丝刺痛。

是硬物的尖端刺激了他。

这个东西……

第二个幻境里歪着头不住流血、看似是自刎的孙凡邱浮现在他脑海中，还有那莫名其妙出现在他手掌心的细小尖针……

幻境里面的物体也能被他带出来？

他惊异了两秒，并未多想，索性利用那根“天赐”的细针，尝试着将自己手腕处的铁链解开。

香烟被丁天宇用小型炸弹点燃，奶白的烟雾在他指尖萦绕，刘鹿端坐在单人沙发上，只手随意放置在一旁的茶几处，望着女人刚刚离开的门处，眼神罕见地有些沉闷，倒是也不挂着一直以来佯装和善的笑容了。

“还需要多久？”

死机在隔壁透明房间比了个15的手势，又接着埋头操作机器。

“再快点吧。”

一团圆状烟灰自烟顶端自主落下，他的手不自觉动了动，使得烟头点点星火更加醒目。

木川解开第一个幻境的时间比他们想象中短了许多，然而启动房内的机器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饶是效率最高、几乎不会犯任何错误的死机来操作，也还要等待许久。

他有些烦躁地合了眼，先前的争吵又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那个女人对我们有隐瞒，”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擦着沙发布，“里面关着的，不是什么无名小辈，而是——”

“木川。”丁天宇抢先回答道。

刘鹿抬眼看了他一眼，随即点了点头，“木川不麻烦，麻烦的是另一个人，也就是一开始就莫名其妙消失的，程承。”

“程承”二字一出，在场所有人瞬间哑声，一股难言的沉默在众人心中弥漫开来，就连一向话多的丁天宇也眉头紧锁。

刘鹿倒是神色并未多变，他意味深长地盯着杨志嘉，突然扬起个微笑，“关于程承的消失，你怎么看？”

杨志嘉脸色一变，连忙道，“老大，我真的一点都不清楚，大家都知道的，我要是想转移一个人的位置或者把他关进幻境，最起码我得触碰过对方，程承那种人，我连他一根毛都摸不到啊！”

“别紧张，”刘鹿摆了摆手，哈哈轻笑了两声，“我们是同伴，我没怀疑你，只是想问问你的看法而已。”

杨志嘉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口水，站姿僵硬，手指微微蜷缩，又突然作放松状开口道，“没有没有，老大，我刚刚就是太心急了，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原谅我。”

“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程承那个是怎么回事……但是我们这个地下基地封闭到连只老鼠都钻不进来，程承一时半会儿肯定也找不到这儿！”

刘鹿没再看他，只是盯着另一个房间的死机看了几秒，随即挥了挥手，对丁天宇道，“你再去检查一遍防御系统。”

杨志嘉低着头，没说话，拳头却再度紧了紧。

无论他们如何表现，到现在为止，刘鹿相信的也唯有丁天宇一人，就连对程序完全公开化的死机也抱有一丝怀疑……

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还好，先前留了一手。

死机头抬了起来，对着刘鹿比了个5的手势。

刘鹿这才缓缓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整理了一番衣袖，离开客厅，走向木川在的房内。

木川小幅度地松活着自己的手腕，他没有将锁链完全打开，而是呈现一种虚掩着的封锁状，外人不贴近仔细看，会以为他依然被紧紧拷着，无法动弹。

眼下暂时找不到可行度高的出路，门外又是刘鹿等人，按兵不动，静观其变或许也是一种好的办法。

正想着，头部顶端的钟表突然亮了一下，木川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面前的门悄然打开了。

刘鹿微笑着走来，顺手从门旁拿了个木制椅子坐下，微微抬头看向木川，“很抱歉木川，我们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这是你的固定开场白？”木川冷冷道，“孙凡邱呢？”

刘鹿露出一副遗憾的表情，“他死了。”

“什么？！”木川整个人呆愣住，身体的血液在瞬间凝固，脑子转动极慢，似乎还在反应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不可控地颤抖，“死……死了？！不是说只会被淘汰……”

“你真信神的那套说辞啊？”刘鹿残忍地笑了声，“你知不知道淘汰者会遭遇什么？如果只是单纯拍屁股走人，我们何必在刀尖行走？”

“是被淘汰了，但是从此之后他会过得生不如死，死是他最美好的结局。”

“我们本身没有害他的想法，只是因为他和你在一起，太碍事了。”

刘鹿的声音柔和，却让人不寒而栗。言下之意是，如果不是和你待在一起，孙凡邱根本不会被他们盯上，也不会淘汰。

一切都是你的错，木川。

木川没有说话，他的头低垂着，额前的黑色碎发遮挡了他的眼眸，只留下一小节线条优美的下颚和那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

刘鹿看不见他的表情，倒是品出几分玩味来。

“怎么死的。”

他的嗓音干扁，听不出情绪。

“嗯……”刘鹿作思考状，“我刚才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如果孙凡邱没待在你身边碍事，他根本不会死。”

“……”木川痛苦地合上双眸，即使知道刘鹿是有意识想把孙凡邱死亡的责任全往他身上推，他也没办法一点都不着他的道。

人一旦开始自责，就只会越陷越深。

“我们真的没有伤害你的意思，只需要你配合我们。”

“配合什么？”木川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杂乱繁复的情绪强行抑制住。

首先，孙凡邱是不是真的死了，还不清楚，如果没死，那皆大欢喜，如果孙凡邱的死亡已经成了定局，此下再纠结孙凡邱的死对整体情况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自小养成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残忍的情绪控制系统让他身体内的理性机制压过感性机制，暂时占据了主导。

刘鹿笑容加深，“只需要你分一点你的‘时间’给我们。”

木川下意识看了眼身后的时钟，“什么？”

“你不会还不清楚你的能力吧？”

巧了不是，我还真不太清楚我的能力。

木川悟出几分苦涩来，神色却很漠然，质问道，“我凭什么要分给你们？”

“凭你现在没得选。”刘鹿昂首，看向他身后巨型时针，“你还有三分钟保持清醒的时间，出于人道主义，我建议你在这三分钟内接受我们的提议，不然三分钟之后，你会以什么样的状态同意，我就不清楚了。”

他盯着木川面无表情的模样，悲叹道，“多漂亮的一张脸，但是等下这张脸上会浮现怎样的表情呢……”

木川被他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的手腕微动，最终却又停下，只因为门外死机手上漆黑的枪口直端对准着他。

“我要怎么做。”他看似任命似地叹了口气，身体却悄然扭动了个细小的角度，先前程承给他的软物还在他衣包里面，只是不知道这下能不能将其成功压爆。

他并不是个扭捏的人，深知什么样的砖往什么地方搬。

眼下唯一的战斗力孙凡邱死了，他一个辅助在刘鹿这群人的地盘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这样危急情况下，叫程承来，好过他自己一个人在这里逞强。

一向习惯自己事情自己解决的木川，一瞬间竟然不清楚自己内心是在唾弃自己的无能，还是在期待和担心自己对于程承的依赖，这种转变，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

他心里暗自叹气，比较不出个所以然来。

或许在一开始就该叫程承来，这样孙凡邱或许就不会死……

他缓缓摇头，禁止自己再想这件事。

但他反应慢了，难以抑制的悲伤自他心尖漫延开来，他只觉得骨骼再次疼痛了起来，先前孙凡邱身上的伤痛此刻又在他身上浮现，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亦难。

当感性战胜理智的那刻，人就很难做清醒的事了，这样的道理他再明白不过，但是一切的心酸都无法被避免，浓烈的自责包裹着他，这样别样的情绪，让他痛苦着，又让他觉得自己不像自己的父母，倒真的像个活生生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