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无目的地走到街上，刚好碰到家书店，木川进去选了两本书，刚从书店出来，就碰到曾经一起打架的“好友”。

来人脸上留了个还在愈合的刀疤，旁边的人手指夹着根燃了一半的香烟，露出画满刺青的大花臂，两人一脸嘲弄地看着木川，以及他提着的两本书，皮笑肉不笑道，“哟，弃武从文开始当书呆子了？”

木川点点头，“想学点东西。”

那人没料到木川根本不接他的嘲讽，倒是被呛地愣在那里。

“你……”大花臂把冒着火星的烟头丢地上，一脚踩灭，“最近东头那边有人找上门来了，要不要……”

“不去了，”木川摇头，“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两人一脸震惊地从上到下将木川看个仔细，刀疤脸“切”一声，挖苦道，“别人是有追求喽，瞧不起我们这些只有拳头没有脑子的人了。”

“没有，”木川顿了顿，真诚道，“我只是想换一种生活方式，你们在其他地方如果需要我的帮忙，可以随时打我的电话。”

刀疤脸和大花臂呆愣在那里，随即一人笑道，“少来这一套，你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

说完这句话刀疤脸就后悔了，其实木川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们也不是没猜到过，自打一开始木川就和他们有本质的区别，他们参与打架的整个过程人都是浑浑噩噩的，打架的原因不过是今天你不给我面子，明天我要报复回来，往好听的说是讲兄弟义气，往不好听来说，就是找不到事情做仅凭点肌肉力量在混日子。

木川不一样，他一来就带有强烈的目的性，仿佛参与的不是混混大战，而是某个有严格赛制的格斗赛，他不骂脏话，也不抽烟喝酒飙车，不小心打扰到其他人还会呆板正式地赔礼道歉。

他只是借着和他人打架赚取一些格斗经验，不断提高自己的能力，争取下次赢得更加轻松。

其实他心里非常清楚，他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只是木川突然来了兴致偶然闯进他们的队伍里面，又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

刀疤脸不知怎得，心里突然觉得不是滋味，从衣服口袋里也摸出一支烟来，借大花臂的打火机点燃，香烟的白色烟雾在他面前腾绕，一瞬间遮住了木川的表情。

“走，”他伸手拐住大花臂的脖子，将他整个人往前带。

“这段时间别走夜路。”这句话是对木川说的，因为吸烟，他的嗓子染了沙哑。

木川在后面站住，他久久地凝视着逐渐走远的刀疤脸和大花臂，微微点头，声音轻柔而慎重，“谢谢。”

没人知道他在谢什么，可能是谢刀疤脸的提醒，也可能是谢他们过去的所有关照，更或者，二者皆有。

又是这样，这么礼貌，却又在无意识之间拒别人于千里之外。刀疤脸愈发觉得烦躁，烟只抽了一半就被他踩灭，他弯下腰去将熄灭的烟蒂捡起来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你……”大花臂吃惊地看着他的举动，他什么时候也这么文雅，知道垃圾归位了？

“看什么看？”刀疤脸脸上赫然，也忍不住自己骂自己，“真是疯了。”

“今晚请你喝酒。”

“什么？真的？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就想请你喝酒，爱喝不喝。”

原本想的是出来散散心，在街上乱走了一通，木川心情却愈发低迷。

路过一家蛋糕店，想到明天就是妈妈的生日，木川径直走了进去。来得太晚，正常大小的生日蛋糕已经买完了，要定做的话要排到后天，木川想了想，从玻璃橱柜里面选了个粉红的小蛋糕，又额外买了火柴和五彩生日蜡烛，反正买来他们也不会吃，拿小蛋糕走个形式也没什么问题。

晃悠到小时候他最爱来的公园，虽然天色偏晚，儿童区沙坑处依然有几个小孩在追赶打闹，旁边家长围在一起，一边闲聊一边留意着他们，要是有谁不小心摔跤，几个家长能同时伸出手去接。

木川站在那里，蛋糕提在手上，他手指微动，听到塑料袋在轻响。

木川不知怎么，突然想到梦中那盘冷掉的麻婆豆腐，心里觉得有块石头哽在那里，一种难以描述的沉闷让他犹豫，他知道，今天并不是“正确”的生日日期，把蛋糕带回去，它也会和麻婆豆腐一样，一晚上都被冷落在餐桌的边角。

盯了手里的蛋糕几秒，他略微思忖着，索性直接把蛋糕放在公园长凳的中间，他自己坐在另一边，撕开蜡烛包装袋，将一根细长的红蜡烛插在小蛋糕正中间。

火柴划过火柴盒的粗糙面，小小的火焰悄然窜起，在昏暗的傍晚亮起点点光芒。

他将蜡烛点燃，不闭眼，也不许愿，就这么看它静静燃烧着，直到蜡烛燃烧着的顶端快接触到蛋糕表层的奶油，他才将它吹灭。

刚被吹灭的蜡烛还在冒着白烟，他缓缓合上双眼，轻声说道，“祝您生日快乐，妈妈。”

他今晚去了很多个地方，自己上过的小学、中学，生病时候最常去的医院，小诊所，童年最爱去的小吃店。很多店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搬迁易名，又或者是升级成他完全不认识的样子。

他看着很多个地方发呆，努力将记忆中的影像和现实的拼接重叠在一起，如果有幸，半年后还能再走一遍相同的道路，如果不幸，这次很有可能就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

他又重新换了个蛋糕店，定了第二天的蛋糕给妈妈送去。

回去的路上他的手机罕见地响起了清脆的系统默认铃声，他从衣兜里拿出来一看，是孙凡邱的电话。

“木川木川，”那边他的声音很兴奋，“明天就要开战了，我再来你家蹭顿饭行不行？我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到，就当吃个夜宵。”

木川愣了一下，“我家”？

脑子中下意识浮现的不是刚刚那个他带着一些逃离意味离开的家，而是程承和他待过一段时间的小房子，房子后院还有他种的花花草草，厨房里面程承在研究新的菜式。

他想起程承的笑，内心突然浮现一层暖意，自己竟也不自觉笑了起来，“嗯。”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柔，“我等下和他说一声，给你加双筷子。”

“你可别给他说，不然他直接给家里所有门窗封死，绝对不会让我进去，”孙凡邱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你就说你今天晚上胃口大增，想多吃点。千万别说我要来，他上次把我扔出去，我还记仇呢！”

木川嘴角扬起一丝弧度，原本愈发烦愁的心绪竟然逐渐舒缓开来，他看着那些永远消失在他童年的建筑，内心的伤感一点点消散。

夜晚的湖边依然热闹，吃了晚饭的人们耐不住寂寞，接连出来遛狗散步，消消食。前面已经成年的孙子搀扶着走路已经很不便捷的爷爷出来活动筋骨，两人走得很慢，却仍然在走着，晚风竟然也温柔了。

虽然孙凡邱在电话里把自己说得那么凄惨，但等木川加急赶回去时，孙凡邱已经在厨房再次对程承叽叽喳喳点评了，程承也不是个能忍的，手上做菜不停，嘴上反驳加威胁孙凡邱也是不停，木川一进门就听到两个人剑拔弩张的对骂声，吵得他头疼。

“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程承突然从厨房里蹦出来，冲他灿烂一笑，“木川，你试一下这个味道合不合适。”

“什么！？我在厨房说了半天你都不让我吃，现在木川刚回来你自己就凑上去，”孙凡邱在后面不平道，“木川，要我说，这个肉一看就不好吃，这小子态度这么殷勤，我合理怀疑他下毒了……”

“你有的吃就不错了，”程承瞪他，“再多嘴我马上往你饭菜里下毒。”

孙凡邱立马闭嘴装哑巴，在程承身后一直给木川比划动作，挤眉弄眼，指责程承的不对。

木川突然笑了一声，倒是把程承和孙凡邱给整懵逼了。

“怎，怎么了？”程承靠上前去，摸了摸木川的额头“人回一趟家回傻了啊？也没发烧啊。”

木川摇了摇头，“没事，只是心情很好。”

“唉，”孙凡邱在一边叹气，“此良辰美景虽然甚好，我却不得不说句煞风景的话了，我是来吃断头饭的，程承，你最好对我好一点。”

“什么断头饭？”木川不解。

“明天殊死一战，不知道还能不能留下来，说不定这就是我这辈子和你们吃的最后一顿了。”孙凡邱靠在沙发上，嘴里嚼着刚刚从厨房里偷来的，程承炖得软烂的排骨肉，感伤道。

他一愣，可能是程承过于强大，让他对于赛制的残酷没有深刻的理解，“这么严重吗？”

“别理他，”程承把木川拉过来，“他这断头饭不说吃了一千次也有八百次了，就是想等下光明正大多蹭点吃的。”

“唉，我是说真的，”孙凡邱摇头叹气，“处在这样的赛制下，每次吃饭都要当作最后一次，等到真的被淘汰了，人生才不会有遗憾。”

他看向外面木川精心打理的小菜园，借着阳台的橘黄的灯光，已经能看到零星几点鲜嫩的绿，他说话的语气还是高昂的，眼神却逐渐落寞。

快到凌晨，木川仍未闭眼，程承已经靠着他陷入熟睡，木川一只手牵着程承的手，另一只手划开手机屏幕，点击短信界面，单手编辑着内容。

写了一长串，再看看又觉得矫情，删改了半天，最后他轻叹了口气，索性清空内容，只打了一句话，卡着零点发过去。

【生日快乐，妈妈】

他将手机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这才安心睡觉。

程承感觉到了他的动作，下意识靠过来，将脸贴着他的侧脸，木川感受着程承绵长的呼吸，再看看他的眉头，是舒展的，便放心闭上了眼睛，静静等待第二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