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腔里面蓄满铁锈的味道，他冷着脸，颤抖着抬起一只手擦掉自己嘴角溢出的血丝，五脏六腑在他身体内穿梭跳跃，互相斗殴，另一只手麻木地像块木头，他觉得陌生，试着用了点劲，手指却纹丝不动。

他身体状况已经差到没办法很好控制自己的力气。

视野模糊混乱，只能隐约看到眼前的人握着一根半米长的破烂钢管。

那人虽武器在手，却仍然怕他，在他的逼近下一步步往后退，声音颤抖着，“你……你别过来，我不想闹出人命……”

他冷哼一声，花了点力气倒是勾出半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步子依然摇晃，却没有减速，仿佛没有看见那人手中的还沾着他血迹的冷兵器。

木川径直抓住冰凉的钢管，那份粘稠的血液附在他手上，一些脱离了钢管，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沾染，一阵让人恶寒的黏糊。

他没有下一步的攻击，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人，眼神像一滩深不见底的死水。

“……滚。”

那人不带一点迟疑，得到赦免后连忙连滚带爬狼狈逃走，剩下没有力气的木川瘫倒在角落。

身后是冰冷的，尚未刷漆和填充的水泥墙，崎岖不平硌得人生疼。

几次喘息下来，他才感觉到寒冷，夏到秋的急剧降温让他还没反应过来，凉秋风就先给他的单衣一个教训。

冷啊，还以为是冬天来了。

整个小巷静悄悄，只有背后被废弃的烂尾楼上残存的铁管被风吹得呼啦狂响，这样偏僻无人烟的地方，就算他死了，快的话也要等十天半个月才会被人发现。

落叶飘过，一只小白鸟慢悠悠地飞至烂尾楼二层房间的屋檐上，嘴里叼着张纸条。

它端站在边上，两只圆润的眼睛眨巴看着木川，头摇摆了两下，状似在观察。

几秒后突然腾空飞起，将口中的纸条精准丢到木川的胸前，刚好能让他不用费太多力气就能够上，再扑腾扑腾翅膀，消失在天边。

木川皱着眉头，缓了两秒后才打开那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是用铅笔写成的，笔画弯弯扭扭，像是刚开始学写字的小孩随笔练习。

【慈悲的国王，吃他人的血与痛，孤独守护与他共生的骑士】

什么东西。

他只当那是小孩的恶作剧，刚准备把纸条扔地上，却看见那张纸条突然挣开他的手，在空中悄然自燃化成灰烬，所有的残渣瞬间被秋风带走。

他知道刚刚后脑被狠狠挨了一遭，但是他身体一向很好，打了这么多次架都没有出现过什么脑震荡或者幻觉。

他摸了摸后脑勺，依然是一阵黏糊让人恶心。

常言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果然这次是真脑震荡，他神智不清醒产生幻觉了。

后脑的疼痛慢慢袭来，伴随着萧冷的秋风，他头脑昏沉着，视线逐渐不清，头一歪就昏睡在巷子末尾。

再次醒来他已经安稳躺在医院，医院墙上挂着的时钟提醒他现在已经快要早上十点。

人是傍晚揍的，醒来是清晨，少说他至少昏迷了一晚上。

头疼得让人想要发疯，睡也睡不着，睁眼就是一阵疼痛，刚欲闭眼，那张诡异的纸条自燃的场景又再度在他脑海中阴魂不散地浮现。

木川烦躁地将头微侧，用还能勉强抖动的手指一重一轻地舒缓自己的眉间。

这架打得真的太亏了。

隔壁床的人见他醒了，忍不住和他唠嗑道，“帅哥，你是咋回事啊，伤这么严重。”

他这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人，沉默了两秒，老实回答，“打群架伤的。”

隔壁床人一愣，随即赞叹道，“帅哥，没想到你看起来细皮嫩肉弱不禁风的，还能勇敢参加斗殴呢。伤得严重吗？”

他看向自己输的点滴，被简单包扎的手，腿上这次没有打石膏，全身上下除了头疼欲裂之外没有明显的痛感，状况应该还看得过去，“还好，家常便饭程度。”

隔壁床叹了口气，“真羡慕啊，普通人之间不会死的小打小闹真好啊。”

这句话看似说得随意，仔细想来却很奇怪。

他忍着痛转过头去看隔壁床。

正常打点滴，露出被子的部分也没有被包扎，人脸色红润白净，不像是得了什么大病，那句话却像是一个刚刚从死门关闯回来的人深沉的感悟。

那人察觉到木川的疑惑，也转过头来，不好意思笑笑，“抱歉，说了句奇怪的话。你就当没听见……”

话音还未落，木川只听到窗户那边传来一声脆响，他抬眼看去，玻璃窗户瞬间由一个点破裂成蜘蛛网碎片，他只觉得脸前一阵劲风吹过，下一秒大量碎玻璃朝他飞来。

隔壁床突然将他身上的被子一扬，将木川眼前的所有碎片挡住。

饶是这样，仍然有些许大碎片穿透了被子，卡着半个身子停滞在木川眼前，最近的离他鼻尖仅剩一指的距离。

那阵强风仿佛还在木川眼前。

木川愣住，依然没有回过神来。

这是在干什么？！

“能走吗，”那人突然像个没事人一样从床上弹跳而起，拉起木川，声音紧张，“能走就快走。”

“虽然原则上不能干涉无辜人，但这群疯子一发疯起来可不管这些。”

情况紧急，不容他想太多，木川毫不犹豫地将手上的针头一拔，往门口跑去。

转了几次门把手，除了听到门锁卡住的声音外没有任何其他声音，市中心的医院住院区虽然不能说有多热闹，但通常会有护士来回换药，日常医生会有三次不定时查房，再不济也会有病人家属在走廊行走的声音，不至于外面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身后物品破碎声接二连三响起，木川转过身去，只见几缕几乎看不见，只能依靠光的反射隐约显形的透明白线在房间里面飞舞盘旋，更多的丝线在那人手中交织缠绕。

而在那人身前，窗户外面突然冒出两个黑影，只见身着纯黑紧身衣的两人以极其怪异，类似蜘蛛爬行的姿势张开四肢顺着刚刚破了一个大洞的窗户爬进，正在室内墙壁上以极快的速度移动。

两人的姿态宛如野兽包围猎物，正潜伏着伺机行动。

他们四肢下像有无数细小吸盘让他们能够稳定贴在墙上，漆黑光滑的头颅呈现普通人不可能达到的角度弯曲，煞白的只在中心集中一个极小黑点的眼睛死盯着隔壁床，嘴里不断发出“嘶嘶”的低喘声。

其中一个突然出声，不断重复嘀咕道，“孙凡邱，孙凡邱，孙凡邱，死定啦，死定啦……”

“我是孙凡邱，他不是参赛选手，你们别波及他。”孙凡邱分了些丝线缠绕在木川周围，所有的透明线在飞舞，改变形态，呈现一个全方位保护罩的姿势。

那两人似乎没听见有人说话，没有半点反应，眼神木讷，嘴里仍然叨叨着，双手无意识地作苍蝇搓手状。

突然，其中一人原本漆黑的手臂转变成闪着寒光的刀刃，以常人不可反应过来的速度朝孙凡邱飞跃过来，另一人继续顺着墙壁往天花板攀爬，悄然朝木川逼近。

眼前的一切早已经超过了木川过去21年的认知，他宁愿相信自己之前是被一棒子敲成了十级脑震荡也不愿意相信眼前的是真的。

可是握着的门把手上传来的冰冷的触感，玻璃窗破碎时的那阵凄冷的寒风以及现在心中由于过于亢奋而顾不上头疼的那份躁动，都让他不得不承认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他现在突然明白孙凡邱之前的那句感叹，原来这就是“会死人的大打大闹”。

悲凉感伤之余，想到自己人生确实也没什么追求，想得到的都已经得到，每天活着不过是重复前一天的操作，这样死了其实也没什么可惜的，还少浪费祖国的氧气。

然而那张奇怪的纸条依然像只赶不走的苍蚊般盘桓在他脑海里。

木川烦闷地叹气。

饶是孙凡邱反应迅速，但他大病初愈，状态奇差，也只能勉强用丝线将迎面而来的刀刃格挡，实在是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帮木川。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孙凡邱内心暗叫糟糕，对方若想要速战速决倒好，万一是想打持久战，他确实没有足够的体力与之抗衡。

担忧让他慌了神，对方迅速抓住了漏洞，顺着他的膝盖划上一刀，未听有声，未见有影，他的左小腿突然像和身体断开了链接，供应不上任何力量，孙凡邱控制不住地整个身体向左边倒去，他强行单膝下跪，吐出一口淤血，才勉强阻止整个人倾倒。

而随着他状态直线下滑，那些丝线的力量也像被瞬间抽走了一般，不再似刚才那般坚固凌厉，全都软成了一团，只剩下悬浮在空中的力量。

黑影已经逼近，然而孙凡邱显然连自己都顾及不上了，眼前的怪异也不是木川一个普通人能解决的。

木川深吸了一口气，企图将自己杂乱的心跳稳定下来。

他没有信仰，也不会在最后关头相信一些虚无缥缈的神仙，转身祈祷神仙给予他奇迹，他比较务实，如果靠自己无法突破困境，那么最后短短几秒内，躺平构思遗言是利益最大化的做法。

如果我是某本冒险小说的主角，大概会在第一章就挂掉吧。

他不合时宜地这样想，倒是把自己逗笑了。

而生死有时候不会由自己决定，百忙之中，神也会抽空来看看地上的凡人。

突然，窗户那边的光被挡住了半截，整个屋子的亮度陡然降低，又迅速恢复正常，木川看过去。

微凉的秋风吹起床边橘黄色的柔软窗帘，他仅着一件纯白的短袖，衣摆随风而动，面色如玉，肤质白皙，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露出他漂亮却又带着点冷意的细长丹凤眼，小巧挺巧的鼻梁，枫色的薄唇漫不经心地叼着根棒棒糖，半带着笑。

他只手抓着窗户上沿，露出的半截肌肉匀称的修长手臂，借力从窗户外飞跃进来。

“哈喽，我想想怎么开场。”

他轻松站稳在病床边，冲所有人笑着招了招手。

口中的棒棒糖被他干脆利落咬碎，他站在原地，丝毫不在意眼前的局面有多紧迫，只是自顾自皱着眉头认真思考了一番，最终嘴里含着糖，口齿不清地补充道，“天降正义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