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是吃饱了犯困，多多是吃饱了话多。

以前多多吃饱了之后就爱喵喵叫，等叫累了才会去睡觉。而现在他变成人能说话了，于是便开始拉着周允庭聊天。

两人躺在床的两侧，多多想到什么说什么。因为知道周允庭还要上班所以也不在乎他有没有回应，音量很小像自言自语一样。

他突然想起白天花卷和他说楼里新来了只母猫，道：“花卷说楼里来了只叫桃子的母猫，还说她颜色可多可漂亮了。”

听到这话周允庭终于睁开眼。

他下班回来的时候确实见到最近新搬来的住户带着一只很漂亮的长毛玳瑁在楼下玩，周围围了好几只其他猫。

周允庭忘记听谁说过，猫的世界里花色越杂越漂亮，那只玳瑁在人眼中都很漂亮，在猫眼中一定是绝世大美人级别的。但他的滤镜厚如山，他还是认为多多甩那只玳瑁八百条街。

于是他说：“我感觉它没你好看。”

突然得到回应，多多转头看了眼他那边，但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他说：“我不好看的，我身上就一种颜色，大家都不喜欢我。”

周允庭沉默了一下：“有人……有猫欺负过你吗？”

多多陷入回忆。其实说欺负不太准确，只是大家都比较排斥他，只有一两只和他一样被排挤的白猫愿意和他同行。

当他意识到自己是因为颜色不受待见的时候，一向爱干净的他故意在雨后去泥坑里打滚，用脏脏的泥水糊满全身，试图用这种方法覆盖住自己那一身异常显眼的白毛。

也确实盖住了，可其他猫咪又因为他脏对他避而远之。

但金吉拉这个品种培育出来就是为了给人类做宠物的，人工培育的宠物猫本来就脆弱，磕不得碰不得的，所以再后来他的健康问题成了大头，他就没空再烦恼自己的交际问题了。

此刻周允庭终于再次明确地意识到，多多变成了人。

从一个月以前多多变成人到现在的这段时间他大多数时候都感觉很不真实，只有每次听他说起他们相识以前的流浪生活时，他才会终于有一些多多现在是一个能说话的人类的实感。

医生猜多多的尾巴是流浪途中被人砍掉的，毕竟社会上一直都有喜欢虐待动物取乐的坏种，于是周允庭也这样认为。

直到前段时间多多变成人，他问多多尾巴怎么受伤的，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周允庭那时候意识到他根本不了解多多的从前，不知道他身为宠物猫为什么会出去流浪，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把自己搞得一身伤病，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巧那天多多也去了那条河边，明明那条河的位置十分偏僻，周围荒无人烟。

于是他决定相信一次，相信坐在面前的是他的多多。

多多见他不说话，又开始了小声地喃喃自语，语气有些抱怨：“我感冒什么时候能好啊，我现在都快呼吸不过来了，两个鼻孔都被堵住，我都不敢睡觉了，好怕我睡着之后被憋死啊。”

他闭上眼睛翻了个身，继续说：“你送我的水晶球好像快被我玩没电了，那个灯没以前亮了，你能不能买几块电池回来？”

“明天中午我想吃虾，但是做虾要花多久啊？时间很长的话那我还是吃青菜吧。”多多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彻底没了声。

虽然没睡，但他确实困了，吃饱就犯困这条定律对猫也同样适用。

他侧躺着酝酿睡意，突然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睁开眼回头，一片黑暗中他隐约看到周允庭坐了起来，放在床中间隔开两人的几个枕头被他撤走，然后被随手扔在了地上。

多多眨了眨眼，道：“你这是……”

“睡觉。”说完周允庭躺了回去，不再说话。

没有枕头阻挡两人间的距离拉近了些，多多试探着往周允庭那边挪了挪。周允庭听到他向自己靠近的动静，没有阻止。

多多做猫时被同伴排斥，变成人后又被他排斥。

这段时间周允庭的抗拒对多多造成的影响显而易见，他的每一个喷嚏每一声咳嗽都是周允庭曾经排斥他的证明。

周允庭越想越觉得自己混蛋，多多除了他没别的依靠，因为以前的流浪经历他也不敢像上次一样潇洒地离开，于是相信一切可相信的，只是为了能变回猫让他像以前一样喜欢自己。

多多当初察觉到自己因为毛色不被其他猫喜欢，现在自然也能察觉到因为自己变成了人所以主人没以前那么喜欢自己。

意识到自己不被喜欢后他不会难过吗？他也会难过的。

多多躺在床中间原本放枕头的位置，以前睡觉的时候他总担心自己半夜会掉下去，但现在手一伸就能摸到周允庭，他终于没了这种担忧，于是困意渐渐加深，意识慢慢沉入深海。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和他说对不起。

没人对不起他呀。他想。

-

第二天多多醒来时已经快中午，周允庭已经不在家了。

起床后他照例先去厨房打开冰箱看自己的午饭，看到一盘被细心地剥去了虾壳的油焖大虾。

然后多多对周允庭开始了新一天的消息轰炸。在他发消息告诉周允庭他起床了刚洗漱完的时候，周允庭正在打电话。

走廊尽头的窗户被他打开了一条小缝，室外冰冷的空气浇得他全身发冷，拿手机的手也在微微发着抖。

对面的人说：“再有两天就过年了，你今年回家吗？”

周允庭没说话，对方知道他这是不回的意思，继续说：“你算算你这都多少年没回来过了？你爸今年查出了肺癌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再不回来的话这辈子可就永远都见不到他了。”

周允庭张嘴又闭嘴，如此反复几次，最后还是没开口。

说出的话一直没得到回应对方不乐意了：“说话，我可不记得我当初生了个哑巴。这些年来我们供你吃供你穿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家不回电话也不接，这是你对爸爸妈妈该有的态度？”

“小心！”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惊慌的女声。

周允庭回头，刚好看到热情的萨摩耶向他扑过来。

幸好乌渺用力拽着狗绳，周允庭这才没被小小酥扑倒。电话对面的人听到了乌渺刚才那一声，问：“你现在在干嘛？”

周允庭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在上班。”

乌渺在一旁压着音量小声训斥着小小酥，小小酥是乌渺养的狗，也是咨询所的吉祥物。大家有事没事就爱以摸摸狗头万事不愁为由撸一把它的脑袋，周允庭也不例外。

但他摸的次数比较少，毕竟家里就有一只毛茸茸，想摸的话回家抱着多多可以一次性摸个爽。

或许就是因为他不常摸自己，小小酥对他产生了好奇，每次看见他都会带着摇出残影的尾巴热情地扑过来，调动浑身能表达好感的部位用行动问他：你为什么不摸我！快摸我！！！

因为它对自己太热情，周允庭有些惶恐，所以躲着它走。

但越是如此小小酥就越是喜欢他，在感到有些费解的同时他确定了自己更适合养猫，他实在是不喜欢别人对他太热情。

听说他在上班后盛梅说：“那等你放了假就回家吧。”

乌渺已经带着小小酥离开了，小小酥一步三回头，恨不得直接咬断狗绳过来蹭他。周允庭垂眸收回视线，转身将他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关好，淡声道：“我就不回去了。”

“不回来？我们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让你这么对我们？”盛梅的语气很快染上一层哭腔，“你爸想最后再和你一起过个年，你这都不愿意和他一起吗？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你爸苦了一辈子，想最后和儿子吃顿年夜饭都不行。”盛梅吸了吸鼻子，“不回来就不回来，等我们两个的葬礼你也别回来。”

说完她便挂了电话。

手机自动退出通话界面，周允庭看到多多发来的消息。

11:32他醒了，说看到了冰箱里的虾。

11:35他去洗漱了。

11:48他洗漱完了，说水晶球的灯已经彻底不亮了，让他下班后记得顺路买几块电池回来，并附上水晶球不亮的照片。

屏幕顶端的时间悄然变成十二点整，几秒后多多又准时发来消息说他要吃饭了，并附上微波炉正在热饭的照片。

周允庭翻着这一大串消息，突然很想给多多打个电话。

但他没打，回复完消息就收起了手机。

下午他的手机依然被多多轰炸，因为水晶球没电不亮了，多多吃过饭后就有些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只能玩手机。

又发去一大堆无意义的字符后周允庭发来消息：[你从起床开始就一直在看手机了，做点别的事，别一直玩手机]

多多震惊，要问他是不是嫌自己烦的时候新消息弹出来：[手机看多了对眼睛不好，难道你想戴眼镜吗]

眼镜？

多多在电视上见过眼镜，花卷的那个男主人也有眼镜。他们在不戴眼镜的时候好像会看不清楚东西，很不方便。

于是多多放下手机，打开阳台门在阳台看着楼下的人。

他也想出去玩，但很明显他现在的样子出去会招来太多不必要的询问，他又不会像周允庭那样每次都能给出一个让人信服的回答，之前他在派出所里警察问他话的时候他都不说话。

他不回答任何问题，但对一些基本的询问比如是不是住在本地之类的问题会稍稍点个头，警察以为他是哑巴，残障人士走丢那可真的是全家着急，所以加快速度联系上了周允庭。

这时旁边的阳台传来门开的声音，多多转头看到花卷那位女主人走出来。他来不及躲回屋里，两人猝不及防对上视线。

猫发消息报备，猫好。人为了猫的眼睛让猫少看手机，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