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熙安呼吸一滞,脑中越发的空白一片。
身上人极慢极慢地贴近他,一只手腕还被他紧攥着,另一只手却轻轻覆上了他的心口。
焰熙安隔着衣衫感受着他掌心温度,心口突然开始没来由发痛。他骤然忆起他昏迷前似乎心口也有隐隐作痛,他好像想和月烬辰说些什么,那到底是什么呢?
是害怕吗?
他强迫自己淡下心绪,不要慌。
月烬辰没再笑了,抿紧了唇,手掌又滑向了他的腰。
他摸到了与风铃,不给焰熙安反应就用力将与风铃向下扯!
银铃未动,金丝先断。
焰熙安马上就明白他想干什么,手也追着覆上去,两个人就这么擦着与风铃揉搡着,一时间竟谁也没占上风。
与风铃在这推搡中叮叮叮响起,声音闷闷的,似是被惊扰后的不高兴。
月烬辰心神猛颤,从床上站起来连连后退,又吃力地拔出冰魄,不受控制般地指向了焰熙安。
却没再前进半步。
焰熙安也惊坐而起,玉一般的面容上似有隐隐裂缝。
有绿焰在他握过他的掌心中雀跃。
他迟疑了一秒,反手将绿焰打出,被月烬辰一转身堪堪避开!
绿焰重重砸在冰阶上。
这是第一次有人能躲过三尸洗星术。也不知是月魔真的如此神通广大,还是漠央山的冰雪真的能压制这股三尸气焰。
焰熙安惊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抬头却看见对面人更加震惊的眼神。
惊诧中竟带着痛涩。
“这是什么?”月烬辰垂下冰魄剑。
“无可奉告。”
月烬辰乌漆的眼睫也开始垂下,半晌才道:“你走。”
“……?”焰熙安怔愣住。
“不走我不介意再多杀一个。”月烬辰冷冷道。
焰熙安想着鎏金城还在他手里,没再轻举妄动,反而另生他计。
他依旧面无表情,依次朝着四面冰壁凝重行礼,最后垂手落于眼前人,慢声道:”还请教主看在与我相识之谊的情面上,不要再……“
“哦?”月烬辰轻佻地打断了他,“我与大人有情谊吗?”
你一直不信任我,我也一直忌惮你。我们互相试探接近,终是走到今天这一步。
对啊,他们真的有情谊吗?
载月宫依然深埋漠央山巅,美轮美奂。如果说鎏金是仙境的世外桃源,那载月何尝不是漠央的水月洞天?
很美很美,却美得不真实。
焰熙安抬眼望去,冰阶早已不见了。他愣神一瞬,忽而恢复了以往如秋水般淡莹莹的笑。
“在下告辞。”
他转身腾去,红衣猎猎,不再回头,黑发上的红珠玉此刻就像一滴心尖血一样扬起又洒落。
月烬辰仍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又有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上下来。那个半戏谑的声音又响起了:“你跟这人——”
“闭嘴。”月烬辰终于迈步坐回床上,“你就算说话我也当你是哑巴。”
“我是真的看透了,”月魔道,“你舍不得杀他。”
月烬辰还是躺了下来:“是又怎样?我也没舍得杀你啊!”
“……”
月烬辰想闭眼睡一会儿,却翻来覆去地烦躁。
“……烬辰。”月魔于是又开了口,这次语气却反常地平静,甚至还带着点鼓励和安抚晚辈的温柔意味:“恭喜,大仇得报。”
月烬辰睁开眼,被月色映得莹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嗯。”
“你睡吧。”月魔道。
月烬辰却没听他的,突然又侧着身,茶发枕在右手腕上:“陪我聊聊?”
“……哈,稀罕!一刻之前还说我是哑巴。”
“哑巴有,聋子无。”
月魔叹口气:“行啊,今夜漠央大雪复归,你我暂且冰释一回。”
月烬辰笑了:“你之前刚被我吞噬掉灵力,神志不清,痛骂了我一整晚,说我会不得好死,会家破人亡,死爹又死娘。”
“我的确死了爹又死了娘。说不定也会不得好死。”
……月魔沉默了,刚说要冰释一夜,没想到他就要聊这么冤孽的话题。
“你骂着骂着漏了嘴,说你冻杀那么多人,是为了找你的妻子,而她已不见了几百年。”
“……是,没错。”月魔斩钉截铁地承认。
“说来真是不公平,”月烬辰笑得懒懒散散,“仙京人因为不断繁衍扩大规模,仙力和寿命都远不如神祖初代时候了,近一百年甚至跟凡人的寿命都所差无几。而你和日魔孤守百年,却仍得以存活至今。真是福短祸长。”
“……我谢谢你小子,真他娘的会说话。”月魔淬了一声。
月烬辰眉眼弯弯,没理会他的话,又问:“值得吗?”
月魔一顿:“你怎么会这么问?”
月烬辰安静待他回答。
“值得。”答案掷地有声。
四道冰墙,成千上万个人雕,此刻无声无息地包围注视着他们,像在控诉,像在审判,像在凌迟。
“为了你妻子一个人,害了这么多人,这么多个家。”月烬辰似感受到这肃杀的氛围,蹙着眉。
“我从存在于这世上开始就不知道什么是’其他人‘,”月魔疑惑道,“我的意识里只有她。”
月烬辰冷哼一声:“自欺欺人而已。”
“是真的。”月魔也不恼,“我想是因为我前世脑海里装了太多人,顾及了太多人,太多个家,甚至很有可能忽略了我的妻子。所以这辈子我的灵魂要约束我,要惩罚我,让我坚信,这世上只有我和她,而我在这世上的唯一信念,就是找到她,跟她在一块。”
“那还有什么事是重要的呢?”月魔道。
月烬辰沉吟良久,望着洞口发呆:“轮回转世之说,更是飘渺无极。”
月魔便笑了,问他:“烬辰,你有妻子吗?”
“显而易见,没有。”
“那你有心上人吗?”
“……”月烬辰刚舒展开的眉又轻轻揉了一下,“也没有。”
“一直都没有吗?仙京的小仙子们——”
“胡说八道什么?”
月烬辰骤然想起他在仙京少年得志,的确有无数双萌动的眼睛瞧着他看,可爱的、英气的、漂亮的;活泼的、冷艳的、温柔的。他也尽然回望了她们,潇洒、大方、愉快。
没什么不好。
只是没有一双眼睛能望进他的心里,能让他在夜里辗转不眠。
“你急什么?”月魔诧异地问,“人说心乱才会急。你心乱了?”
“我有吗?”月烬辰反将一句,“你让我乱的?”
“……我呸。”月魔道,“晦气。”
月烬辰大笑出声。
月魔好像又想到什么,突然神神秘秘道:“噢——我知道了。”
“什么?”
“我不会告诉你。”
“……不说就永远别说。”
“行啊,”月魔似终于扳回一局的得意,“你可别后悔。”
月烬辰在冰床上躺平睡了一会儿,蓦地又醒过来,转身往外走。
洞口下结好了新的冰阶,他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在迈出洞口的一瞬间又毫无预兆地回过头,凝望着仿佛深不见底的载月宫。
有什么人的话突然在他耳边回响,他偏了偏头,没什么表情,只轻一抬指,有一面墙壁瞬间往后深凹进去,空出一大片原先没有的地方。
他再一绕指,一张新的冰床落于这片新的空间中,寂然无声,恭默守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