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漠央山，其主月魔的力量和神识明显更加兴奋，也更加难以压制，他纠缠他也愈发厉害。

月烬辰又缓缓睁开眼。这样的动作重复了太多太多次，多到他麻木不仁，已经忘了闭眼就能安然入睡是什么样的感受。

“别这样叫我。”月烬辰用焰熙安听不见的腹音回应他。

“怎么，去了一趟仙境和人间，还是不喜欢这个名字吗？”他又低低笑起来，“灰烬的烬，星辰的辰。”

“……你的起名品味不怎么样。”月烬辰道。

“我觉着挺好的，”月魔道，“尽温窟不也很好吗？你就擅自做主给我改了。”他听起来有点不高兴。

月烬辰不屑地哼了一声，没再说话，重新敛下浓长眼帘。

可体内灵力汹涌翻滚，排山倒海而来，他压不住，更睡不着。

“难受吗？是不是憋得厉害？”月魔幸灾乐祸地感受着他，“这么难受，还不肯帮我去抓几个凡人回来吗？”

“……”

“嗯？烬辰？”

“你到底在坚持什么？”

“再废话我把你的鳞全拔了。滚！”

“让我滚？行啊。”月魔提起声音蛊惑般道，“不抓人，就放我出来？放我出来，你就不会难受了！”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嘲讽道：“噢，我忘了，你不能！你……”

月烬辰几乎忍无可忍，额心波浪冰花纹激荡奔涌。他正欲开口让他闭嘴，不料月魔突然不往下说了，反而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惊愕又急切道：“谁来了？”

月烬辰愣了愣，台下红衣漏进了余光中。他心里起了戏谑之意，扬起唇道：“你的情人。认不出来吗？”

“少唬我，我感应得到！是个男人。”

“那你还明知故问。”月烬辰茶发枕上双手，惬意至极。

沉默须臾，月魔忽而长叹：“漠央山很久没停过雪了。”

月烬辰敷衍地“嗯”了一声。这话倒是千真万确。至少在他待过的这几年，漠央无一日不是大雪漫天。

今日是一反常态地没下雪。

“你倒是第一次带人来这里。”他也学起了月烬辰戏谑的语气，“倒是我漠央第一次有活人用双脚走着进来。哈哈哈，有趣，有趣！”

“有什么奇怪的？我还是第一个站着走出去的呢。”

“……小混蛋。”月魔低骂了一声。月烬辰毫不客气地回他一句“老混蛋”。

奇怪的是，斗完了嘴，月魔像是终于找到了出口，又像是终于找到了港湾。胸腔中的洪荒力量竟渐渐沉下再消去，他彻底安静了。

月烬辰微微蹙眉，迷惑一瞬，倒也乐得安宁。本想翻身睡去，不经意间又看了一眼台下红衣。

只这一眼，他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紧紧皱起，睡意全消。

焰熙安依旧端坐在床榻下方，分寸未挪，隔着几级高度差距不大的台阶，与月烬辰面对面。

他仍闭着双眼，可不知是冷还是什么，他轮廓接近完美的眉梢上染满了白霜，眉心皱痕深深，有冰雪落在了这深痕里。

耳朵似也冻得通红蔫蔫，平日里殷红的唇此刻苍白剔透。月烬辰甚至仿若能感受到他的双唇在颤抖不已，隐忍又委屈。

他一动不动地看他良久，忽然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走到他跟前。

焰熙安的确觉得很冷，这种冷不是冰雪浸润肌肤之冷，而是体内伤口发作后剧痛噬魂销骨的冷。

他本想等着月烬辰熟睡后独自去找个避过他耳目的地方发动与风铃寻找银忱，却没曾想在等待的过程中自己先受不住极端低温下伤口绵密袭来的痛，歇斯底里，难忍难消。

似是真的坠入冰冷深渊，神思涣散，仿佛连睁眼的力气都尽失。

忽然双耳被一股柔软之意捧住，那柔软先是一片冰凉，与他耳廓相贴后逐渐生出温热。刹那间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听不见大敞房顶灌下来的呜咽风声，听不见地面下暗自涌动的流水声，也听不见心中焦灼难耐的预谋声。

他倏而来了力气，猛地睁开眼，月烬辰艳丽得惊心动魄的面容就近在咫尺，月色下更添几分妖魅。

“啧，”月烬辰皱着眉道，“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他双手就覆在焰熙安的耳上，边说边打开双手的拇指，缓慢又轻柔地沿着眉骨形状替焰煦安拂去了他眉梢上的霜雪。

焰熙安眼瞳放大，怔怔愣愣地看着他，忘了开口，也忘了躲。

直到月烬辰抚完了他的眉，手指又转而向下似要去探他的唇畔，他才骤然惊醒，偏开头叫他：“月烬辰！”

月烬辰手上的动作一顿，马上松开了，退后一步没再看他，揉着眉心道：“……有这么冷吗？你可是焰圣大人。”

疼痛好像突然得到了极大的缓解，焰璃安此刻就像个摔了很痛的一跤后突然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捧住、又得到柔声安慰的孩子，豁然卸去所有忍耐和伪装，有些委委屈屈地开口道：“谁让你这么大个宫殿只有一个房间、一张床铺的？”

语气像极了在撒娇。连他自己说完都吓了一跳。

自七年前以那样惨烈疼痛的方式离开鎏金后，他便没对谁撒过娇了。即使回到鎏金与阿姐重逢，彼此之间的改变也让他难以再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像从前一般挽着她的胳膊撒欢。

他以为那个表面温温柔柔、内里爱撒娇爱欢蹦的镜晏已经去不复返。

现如今怎么可能、发生在吃人无数的漠央山、发生在邪魅狂狷的月魔眼皮底下？！

月烬辰心中自认是故意的。

自从知道自己会被他认成他信任亲近的人后，他便开始有意无意地对他说一些轻佻之语。

反正替身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做了，早就驾轻就熟。

方才是因为觉得离得近、表现得亲昵更容易让他产生错认的可能，又或许是因为自己伤了他的右手心中别扭，所以才做出这样的举动。

越想越觉得笃定，于是他心安理得、名正言顺地问他：“你右手的伤还没好？”

“……”焰熙安没应声。

“起得来吗？带你去个地方。”他抬头望着苍茫夜色，眼眸亮如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