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念念闭上眼睛。

她努力地在另一个地方探寻着，一个之前在乔赞面前描述过的地方。

注射器。

随处可见的那种，没有比对，不知道具体的大小，或许比打疫苗的更大一些。空了，看起来液体并没有颜色。

生物躯块，碎块，有大有小，一块块逐渐失去形状，但不用猜测就知道属于人类。

铁壁，纵横的金属管道，她努力地看着，把自己融入了那些碎块里。

终于她得到了那个想要的东西。

大写英文字母“AC”。

“是字母‘AC’。”

白念念轻声轻语，却不容置疑地把答案告诉乔赞。

乔赞微微垂下眼睑，镜片掩盖了他的表情。白念念把目光集中在他的嘴唇上，那是唯一所剩的、可以有表情端倪的感官。

他的嘴角展开，露出了很自然的微笑。

“这下可以确定了。”

他修长的手指依次敲在桌面上，发出半是清脆半是沉闷的声音。菜已经上齐，但是两人都没怎么动筷子，连撒在蒸蛋上的葱花和虾仁位置都没有变化，只有壶里的普洱茶少了一半。

“左涣明，杀了你的外祖父。尸体是我处理的，还有另外两个老人，所以他想杀我灭口。”

乔赞很平静，仿佛在说什么与己无关的事情。

“什么？”

白念念旋即想到在幼儿园街道转角处与乔赞巧遇的场景：“所以你今天其实在跟踪左涣明，然后才发现了同样在附近观察他的我。”

“首先一开始，我的确怀疑是左涣明收买了你恐吓我，采用什么莫名其妙的手段——当然我不清楚这对他将来逃避侦查有什么用。”他把双手交叠在一起，“所以我私下调查了你，出于自保，而且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会帮到你，你可以一会儿再要求赔偿。”

“白小姐，你之前在一家小游戏公司上班，唯一的家人外祖父安平确诊恶性淋巴瘤之后你辞了职陪护，靠夜间占卜直播挣钱。此前你和左涣明、艾皎没有交集，你我都可以确定。”

白念念的脸色变得难看了一些，尽管乔赞已经说明了调查她个人隐私的缘由，但她仍无法控制出源自本能恐惧的厌恶。

“安平老先生的失踪，和你并没有关系，多半是不幸和左涣明、艾皎的家人同一病房，无意中知道了不该被知道的东西，剩下的……”

白念念愈发冰冷的脸色当然逃不过乔赞的眼睛，他在心领神会的地方停住，像是在照顾对方情绪，也像是去钓对方的胃口。

“或许白小姐有没有看过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借镜杀人》？”乔赞补充到，“概括一下，为了掩饰动机，就交换目标。”

“他们……他们两个人明明有关系，交换有什么用？”

面对白念念的疑问，乔赞并没有立刻回答。一个服务生走过来，看见他的杯子空了，就自然而然地续上了茶水，他对服务生点点头表达谢意，见对方走远才继续话题。

“他们不想逃避责任，只是害怕。”他的笑容蒙上了一层阴翳，“害怕，下不去手。”

五年前，旧城区一幢老式筒子楼因为电路老化而发生火灾，一位消防大队长为了营救一名十三岁的少年英勇牺牲。

这位消防大队长名叫李闻秋，当时许多新闻都刊登了这位英雄的名字，以及表达了对他刚满周岁的儿子的关心和寄托。

但他们忽略了真正会承担压力的人，失去丈夫的中心医院麻醉医生，即将独自照料一家老小的妻子——艾皎。

其实李闻秋的父母早亡，艾皎只需要照顾好儿子李姜以及父亲艾天晏，从经济上来说，艾天晏有养老金，艾皎有编制，并没有压力。但最令艾皎痛苦的，是麻醉医生颠三倒四的加班和高强度工作，本来艾天晏一直帮忙带孩子，直到去年确诊了恶性淋巴瘤，连自理能力都彻底失去。

孩子、老人，两个最亲近的家人让艾皎水深火热，直到遇见同病房陪护奶奶的左涣明，她才终于看到了一丝光明，那是自丈夫死后唯一的光明。

但她没有想到，阻挡住那道光，企图把她脱向无尽深渊的，是那个永远在余生闪耀的英雄，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英雄的崇敬者套在她身上的枷锁。

她被套上了水性杨花、见钱眼开乃至贱妇的标签，不需要承担苦难的人来指责她的求助无关紧要，甚至连自己的生父艾天晏都不给自己好脸色。

“只因为反对？就要杀掉自己的老父亲？”

白念念听后，并没有做出任何立场的表情，只是质疑乔赞的话。

“还有左涣明的奶奶，她为什么也会成为两个人的目标？”

“钱。他们，很缺钱。”

她忽然笑了。

“你很了解他们，看来你早就知道他们要杀谁。”

乔赞一怔，很快镇静如常，白念念和自己想得有些出入，但是对她的留心并没有判断错误，这个年轻女人果然也在竭尽所能地查询信息。

“你应该查到了，尔山整形外科医院的高层管理有左涣明，不过那是几个月前的信息。”乔赞肯定了白念念的线索，“现在的医院和他并没有关系了。”

“当年我喊他出来单干，他以技术入股，但其中一个患者在他家门口割腕自尽。”

白念念并没有在任何社会新闻上看见过左涣明这个名字。

甚至在此之前她还认为左涣明是和乔赞同样年轻有为的人。

“明眼人都会联想到，为什么病患要这样显眼地死在左涣明面前。”乔赞暗示性地压低声音，“左涣明是一名整形外科医生，自杀的病患是一名年轻女性。”

“你可以说我是一个坏人，但客观来看，左涣明是我大学八年相处的室友，也是我的合作伙伴，所以我竭尽所能帮他处理了这场医疗事故，最后的结果是两百万私了。你可能觉得钱很少，但足以毁掉一个人的正常生活了。”

“想必你处理的方法……并不是合法的。”白念念笑道。

“没错，所以这也成了他不断胁迫我的理由。他一无所有，但我很怕他对我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