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时间的连锁咖啡厅人流不断，烘焙展示柜里的贝果和沙拉被光鲜亮丽地摆成一排，交易时闪烁的液晶屏把蓬松的面包皮映得麻木而诱人。
从安平住院之后，白念念很少来有意抬升和模糊氛围的地方，理由很纯粹，没有丝毫可以溢出作为装饰的钱。
简约而不失精致的天鹅颈水龙头打开，大量的纯净水和冰块被兑尽浓缩咖啡液里，色素瞬间溶解蜿蜒，若无其事地掩藏粗粝。
周围喧哗如同潮水，平淡，过滤了高耸的赫兹。
冰咖啡逐渐开始刺痛，像是白念念眼前不断闪回的波涛，拥有着同样冰冷的躯体。
节气是霜降，稀薄的阳光挣扎而沙哑地在落地窗外唱民谣，看似温暖的血液里凝结着霜花，支离破碎，试图在残缺的吉他里汇集热量。
在白念念听着那些民谣昏昏欲睡的时候，另一段真切的民谣打断了寒冷的虚妄。
是手机来电铃声。
手机主人掐断旋律，坐在白念念面前。
“您好……白小姐？”
白念念立刻伸出手，和那位面相看起来十分年轻的男人握了握，被咖啡刺伤的痕迹成了冰冷的水渍，在两人掌心之间不安地沾染着。
“我是，”白念念立即松开手，用纸巾擦了擦湿淋淋的掌心，“不好意思。”
男人笑了笑表示不在意。
“谢谢您答应来见我，不然真的会有些困扰。”男人把自己的热拿铁放在一边，“我就是您直播间那位‘24小时的猫’……哈哈，有点废话。这是我的工作名片。”
尔山整形外科医院。院长。乔赞。
“乔院长？年轻有为，年轻有为。”
白念念心底放松了一些，起码现在看来并不是什么带有危险性的角色。
“那么我就开门见山了。白小姐，您能不能更加仔细地解释一下上次的话？”
乔赞的目光很温和，但是十分压抑。
他在审问和试探，把所有尖锐都暂时收在单薄的礼节里。
“那……关于一些超自然现象，您怎么看？”
白念念对质疑已经司空见惯，只求最大化地不会激怒对方。
“白小姐有信教吗？”乔赞笑了笑。
白念念摇摇头。
“那就不用担心冒犯了。我相信有一些东西是存在而无法解释的，比如我们素不相识，白小姐却说出那个莫名其妙的预言。”
乔赞的话看起来像是个玩笑。
但是玩笑并没有应有的轻松，更像是拷问，每个词的反义都是圈套。
我们是否素不相识？
或者，有人派你在恐吓我。
“我有一个能力，可以看到人死亡时的景象。”白念念听出对方越来越大的敌意，轻笑一声，“仅此而已。”
乔赞轻轻叹了一口气，抿着很明显失温的拿铁，整个人的气场变得温和——只有精通些谈判手段的人，才有能力驾驭这样的变化。
“如果是我，不会浪费这样的机会。”他微微上翘的眼角露出不加掩饰的功利，但并不影响整个人气质的和谐，“真真假假，只要运营就可以。”
白念念知道乔赞是完全不信任她的话。
只是他不仅仅是道德信任，他把面前这个刚毕业的年轻女人定义为某种敲诈。或者说她更像是一只被人驱使来带话的鸽子，只能以不堪的方式丢下威胁。
“我想查的话，很容易。你也不想年纪轻轻就为了别人背上刑事责任吧？”乔赞一笑，“我不喜欢威胁别人，也不喜欢看见别人被威胁，你可以随时无忧无虑地退出。”
“哈。”
白念念笑了笑，抬眸不加畏惧地看着他。
“我听不懂您的意思。”
“我并不是每个人的死亡景象都可以看个明白，如您所说，是机会。”她淡然把美式咖啡丢进一旁的垃圾桶，“绝大多数人是自然死亡，只有几位恰好让我看见了不正常的景象，并且有些时间太远记不清了。”
“那么，除了我之外白小姐还目睹过谁？”
乔赞与白念念对视着，看见她瞳孔里闪烁着一个小小的光点。
“我唯一的家人，外祖父。”她一顿，“他叫安平，感兴趣的话，就麻烦乔院长拜托警察证实下失踪人口。”
A市公安寻人公告：
10月26日，我市中心医院血液病区住院部失踪三名患者。
姓名：安平
性别：男
年龄：76
失踪时间：10月24日晚1:00--早6:00
特征描述：身着监护室蓝白条纹病患服，左手有相关信息住院腕带，身高173公分，驼背，偏瘦
联系人：白念念（安平外孙女）
联系电话：13******
姓名：艾天晏
性别：男
年龄：75
失踪时间：10月24日晚1:00--早6:00
特征描述：身着监护室蓝白条纹病患服，左手有相关信息住院腕带，身高169公分，左眼患有先天萎缩残疾
联系人：艾皎（艾天晏女）
联系电话：18******
姓名：寇金兰
性别：女
年龄：78
失踪时间：10月24日晚1:00--早6:00
特征描述：身着监护室蓝白条纹病患服，左手有相关信息住院腕带，身高154公分
联系人：左涣铭（寇金兰孙）
联系电话：13******
三个活生生，或者说，垂危的血液病高龄患者，成了三份薄薄的打印纸。
白念念默不作声地坐在蓝色塑料椅上，低垂着头，看起来是最容易妥协的那一类报案人。
她在看艾皎的鞋子，她是中心医院的麻醉医师，白色平底鞋发灰，有几道黑色的擦蹭。
她的父亲艾天晏失踪的时候，很可笑，她正在值当天的夜班，甚至在中途被叫去检测了外科一名病人的体征。
现在她站在白念念的身前，用条理清晰，语速很快的方式和值班民警对峙。
她身旁站着比她年轻不少的男人，虽然没有艾皎那样凌厉的攻击方式，但他总能在恰到好处的位置补充进观点。
应该是寇金兰的孙子左涣明，只看他的鞋子，以及听他讲话的方式，便可以大概推测出他的受教育程度。
白念念觉得很累，从中午告别乔赞后，就一直在香烟浓漫的派出所相互扯皮。
五十岁的艾皎，二十七岁的左涣明，和二十四岁的自己，车轮反复碾压一样登记，询问。
她感到困倦让意识模糊的时候，却在那场模糊里清醒起来，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