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针，发出单调的喀嚓声。

是一种出卖了老旧电子机械的流言蜚语。

桌上摆放精致的水晶球、塔罗牌独占了补光灯，镜头对焦向天鹅绒上十指交叉的双手。

“凌晨好，今天我们先来看看‘@24小时的猫’这位小伙伴的运势。”

直播间寥寥十几人，白念念的声音像是鲸融在了深海，幽暗、毫无波澜。

机器人刷出几个毫无意义的评论，随着指针的节奏翻滚在互动区域。

Ai处理后，她变得毫无感情，每个字都发音标准，却难以处理彼此交界处微妙的感情，像是指针一样，一板一眼攀爬过每个字眼。

孩童骑着马，歌颂太阳无所不在的光明。

那是大阿卡那的太阳。

“您最近——会死于一场凶杀。”

白念念手中的太阳塔罗牌，在她一字一顿的语句中灼烧着，孩子与马像是被某种宗教融化。

终于，单薄的直播间动了一下。

——什么傻X主播，举报了。

——你会看吗？无语，举报+1

弹幕很快飞过去，比鸟留存的羽翼更加没有痕迹。

太阳塔罗牌翻折在桌子上，五官扭曲起来，对屏幕不屑一顾。

——您的直播间已被关闭，有问题请向管理员申诉。

屏幕从琳琅的占卜工具变黑，白念念扔掉手中的塔罗牌，向后瘫坐在椅子上。

装满不明液体的注射器，和焚化炉里焦黑，抽搐的生物躯体。

那是她对这位‘24小时的猫’的全部认知。

时针缓缓旋转到了整数，在绵绵不绝的流言中发出尖叫，和私信提示后骤然亮起的屏幕同样狰狞。

她拿起手机，是来自‘24小时的猫’的一条消息。

意外的，不是愤怒和晦气后不堪入目的文字，而是简简单单一句话。

——可以线下见一面吗？

未关注，对方仅能发送一条消息。

头像是一只品相良好的布偶猫。白念念点进主页，对方每隔数月便稀疏地发布一些有关头像中布偶猫的视频，点赞和评论皆是透明的自娱自乐。显示注册日期是五年前，不是什么有心人随便弄的小号。

她点了关注，很快回复对方：“您在哪里？想要什么时间？”

A市中心医院。

每个出入口都人满为患，如同不断交替的出生和死亡。

八部电梯承担了奇偶数的分工，一刻不停地上下运转，人群被亮起的数字反复戏耍向不同的方位，空气中充斥着各式粥品的温吞、黏稠气味。

足足过了十五分钟，白念念才到达八楼住院部。

走廊填满了简易折叠床，横七竖八躺着陪护家属，把消毒水转换成人类浑浊的气味。她轻车熟路向着外祖父所住的病房走去。

手机在贴身口袋剧烈地震动。

“喂，您好。”她看着墙壁两侧的数字号牌一点点变大，一边保持着高跟鞋的节奏，“陈主任？是、是，我在医院，马上就到病房了。”

听筒传出同样浑浊的声波，鞋子的节奏戛然而止。

“人不见了？您稍等。”

折叠床上的人用被子蒙住脑袋，试图抵抗走廊骤然如狂雨的高跟鞋声。

白念念气喘吁吁地跌进病房，左脚终于不堪重负，弯折出一个骨骼无法承受的弧度，让她狼狈地歪在几个医生面前。

血液病房，56-58床。

房间空荡。被子和床单平整有序，像是未入住的崭新宾馆。

三袋液体挂在铁钩上，本应扎在血管中的针头悬在半空，缓缓把药水稀释在瓷砖上。

“白女士，主任今早查房的时候三位病人，包括您的外祖父都不在，您是不是知道……”一位医生开口。

白念念几乎是嘶吼起来：“问我问我？！我晚上陪到十二点回去，现在才六点你们就把病人弄丢了？！”

年纪较大的主任医生冷静地打断她：“我们已经通知了57床和58床的家属，院方肯定会和你们积极配合的，三位老人身体状况都很不稳定，我们也是希望在发生危险前尽快找到老人。”

“把你们院领导喊来！我现在就要报警！”

白念念不想听立场正确，实际毫无用处的官话，声音愈发尖锐。走廊里几个好事的中年女人装出打水或者洗漱的模样，对着病房里面伸脖探脑，议论纷纷。

保卫处处长很快带着几个保安过来，驱散了病房门口不断聚集的围观者。但住院部却已经擦枪走火得彻底点燃，事情很快扭曲成离谱的流言私下逃窜。

“我现在已经让所有保安在医院里找病人了，”保卫处处长和陈主任交换了一下眼神，“您一定要冷静下来，想想他能去哪，这样我们才能赶紧找到人。”

走廊里呼叫护士的按铃声照常频繁而刺耳，几个医生怜悯而麻木地出了房间。

白念念感觉左脚踝和血压愈来愈膨胀，几乎将视线也染成了血管内溢的青紫色。自己对保卫处处长的大声呵斥以及对方的解释被巨大的心跳声从鼓膜隔断，半规管彻底失去了对于方向的把控。

隐隐约约感到有人在手忙脚乱地搀扶自己，她下意识握住手边唯一的一只枕头边角，乳白色的视线一点点褪去，某种单调，没有边际的事物快速涌进虹膜。

是海水。

波涛，悬崖，经年累月散发出腥味的青苔。

他不在，他不在这所医院了！

他在海里，不知名的海里，统称为海的黑洞里！

这不是失踪，是杀人，对，是杀人！

海水吞噬了她的声音，嘴唇徒劳地一张一合，发出濒死般绝望的怪异音节。在氧气终于到达临界时，黑蓝色海水在她的视网膜中土崩瓦解，惨白的天花板从柔和开始锐化，直到现实中的一切开始冷漠如常。

病房，床铺，透明药物液体。

保安处处长旁站着两位身穿制服的民警，正交谈着什么。她想去听清楚，但语言中枢却传递出婴儿一般毫无意义的声频。

我的外公，安平，已经死了。

他的尸骨，或者是他死前所看到的最后线索，是悬崖下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