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渡回过头,却见裴野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摸着脖颈上的黑色项链,低头望着地面。
地上有什么东西?
他顺着裴野的目光看去,只见瓷砖上多了一些疑似玻璃的碎片。
谭渡忽然想起来,先前摔倒的时候,身下有一道很清脆的咔嚓声,应该是那时候摔碎的。原本光线太暗没有发现,现在明亮的光线下倒是能看得一清二楚。这不是他的东西,那么,只可能是裴野的了。
“这是什么?”他问裴野。
“没什么,这是别人送我的水晶挂坠,说是……”裴野顿了顿,接着往下说道,“说是能帮助找到什么正缘。”
这么玄乎。
谭渡在客厅来回踱着步子,猜测道:“你说,会不会是因为这东西摔碎了,产生了某种坏效果,才导致你变成了我,我变成了你。”
不怪他封建迷信,实在是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用科学完全解释不通,让人不由自主开始相信起怪力乱神。
他问裴野:“你知道这水晶是在哪买的吗?找卖水晶的人问问,说不定能变回来。”
裴野摇了摇头:“不知道。”
谭渡仍不死心:“那你找送你水晶的人问问,那个人总知道是在哪里买的吧?”
裴野还是摇头:“不行。”
谭渡不理解:“为什么不行?”
“那个人……”裴野顿了顿,“她去世了。”
谭渡沉默了。
他弯下腰,俯身将地面的碎片一点点捡起来,用纸巾仔细包裹好。
“你在做什么?”裴野不明白他的举动。
谭渡踮起脚尖,敲了敲他的脑袋,将包好的碎片递了过去,批评道:“既然是别人的遗物,又是代表着祝福的东西,要好好保管才是啊。”
裴野捂着脸,低着头半晌没说话,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谭渡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哈哈哈祝福……她要是听见你这么说,绝对会气炸。”裴野捂着肚子,笑出了眼泪。他用手指抹了抹眼角的泪珠,继续说道:“你放心,那个人很讨厌我,根本不在乎我有没有好好保管。其实这水晶不是她送我的,而是我自己从她那里拿的。”
谭渡的表情顿时一言难尽:“你偷的?”
“算是吧。”裴野将叠好的纸巾收了起来,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原来谭渡还有些不相信他的话,但想起这人第一天就不由分说地闯进自己家,确实有可能干出这种事来。
但是他想不明白,如果真的是不重要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天天戴在脖子上?如果真的不在乎,为什么还会把包好的碎片认认真真收起来?
谭渡低着头兀自想得出神。
裴野伸出手,在他的面前打了个响指,笑吟吟地凑上前来,故意逗道:“怎么不说话,怕我偷你东西呀?”
“不怕。”谭渡摇了摇头。
“为什么?”
谭渡两手摊开,指着客厅,大方道:“我这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你随便偷。”
“噗。”裴野没憋住笑,伸手一揽,对着谭渡的耳朵吹气,“谁说的,你就是这里最值钱的东西。”
谭渡触电般地抖了抖,把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迅速后退拉开一段距离:“你要说话就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都是大男人,碰一下也没什么啊。”裴野扬了扬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何况,你现在在我的身体里,我碰我自己的身体,这样还不行吗?”
谭渡一时语塞。也不知道这人哪来的这么多歪理,横竖都说不赢。
虽然中间被插科打诨了几下,但他并没忘记自己最开始的想法。
他用手背抵着嘴唇,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喉咙,板着脸严肃道:“现在,我们该谈一谈之前的事了。”
裴野装傻道:“什么事?”
谭渡毫不退让,直接道:“你往我饭菜里下药的事,别以为这么快就能翻篇。”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他竖起两根手指,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一,是从这里搬出去,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我不会追究你对我做过的任何事,也不会追问你晚上出去干了什么……”
裴野直接打断道:“二呢?”
“二,是你留下来。”谭渡瞄了他一眼,低头接着往下说,“但是,你以后要真的跟我一起吃饭,不能再往里动手脚。而且,你还要告诉我,为什么白天不出门,却要在晚上偷偷出去。”
裴野摸了摸下巴,思索了一会儿。而后抬起头来,望着谭渡的双眼,反问道:“你希望我哪一个?”
这倒是把谭渡给问住了。其实他也不清楚,自己心里更倾向于哪一种选择。
选一,他们从此分道扬镳,所有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虽然有点遗憾,但他能继续过上以前的生活,没有期望也不会有失望,没有人际关系也不会有相应的痛苦。
选二,他们可以继续以难以形容的关系住在一起。以后他很可能还会跟裴野产生更大的摩擦,人与人之间本质上就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不管表现得多么积极沟通,却总有无法彻底理解对方的时刻。而这样的时刻绝对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伤害。
谭渡不知道该如何抉择,所以他才把选择权给了裴野。只是他没想到,裴野会把自己问题重新抛回给自己。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裴野见他神情犹豫不决,迟迟没能开口,只好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现在我们都变成了对方的模样,如果这个问题没能解决,我们就暂时不能分开。”
谭渡听见他的话,竟然不自觉松了口气。他点了点头,心底莫名生出了几分庆幸,连忙应道:“嗯。”
裴野接着往下说道:“你刚才提到条件,我可以答应一半。我答应你,绝对不会往饭里放任何东西,我会正常跟你一起吃饭。至于我晚上出门,是在做自己的事情,我可以发誓跟你无关,更不会影响到你的生活。”
换句话说,他不打算坦白自己晚上去了哪里。
谭渡抬起头,望着裴野的眼睛,试图从里头读取出别的情绪。可是他什么都看不透。
他不懂这个人。
他不懂这个人为什么要住在这里,也不懂这个人为什么要照顾自己,更不懂这个人选择留下来的原因。
他有很多话想说,也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张了张嘴,却都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句:“好,你留下来吧。”
谭渡心想,他真的是病了。竟然病态地依赖上了这个人,明明决定割舍,却又想要挽留。他在饮鸩止渴,明知很可能是一杯毒酒,还是心甘情愿地沉溺于此。
为什么要抱有期待呢?明明没有期待,就不会有失望。他搞不明白自己。
双方达成共识,算是恢复了以往的和平。这场闹剧收场,已是深夜。这回不需要什么助眠药,谭渡一沾枕头,眼皮就开始自个儿上下打颤。
裴野轻轻给他盖上被子。
谭渡竭力扬起头,强撑着困顿的双眼,问道:“你怎么还不睡?”
裴野笑了笑:“马上就睡,怕你盖不好被子着凉,过来看一眼再睡。”
“哦。”谭渡困得支不住脑袋,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重新栽倒回床上,两眼一闭。
莫名的安心。
在意识逐渐变得模糊的过程中,他没头没脑地想到,原来自己真的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裴野的陪伴。
太讨厌了,这样会上瘾。他在心里批评着自己,然后渐渐睡去。
第二天早晨,裴野遵守着先前的承诺,过来敲门喊谭渡起床吃饭。
“唔……”谭渡恢复了几分意识,嘟囔道,“十分钟,再让我睡一会儿,待会就起来……”
说罢,他裹紧被子,像是一条砧板上的鱼,稍微扑腾了几下,接着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裴野很有耐心,等了十分钟,又过来敲门。半天都没得到回应,他只好开门走进来,提醒道:“是你要跟我一起吃饭的,再不起床,我可就不等你了。”
此话一出,谭渡打了个激灵,顿时精神了起来。他就像条蛆在床上疯狂扭动,挣扎着爬起身,嘴里喊道:“不行,我马上就来!”
他手忙脚乱地冲进浴室,打开盥洗池的水龙头,接着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还有叮铃哐啷一阵声响。
裴野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后头,倚着门框看他刷牙。
谭渡含着泡沫,以为要催自己,有些口齿不清回应道:“很快舅好,等一吓。”
裴野双手环胸,嘴角擒着一抹笑意,说道:“没事,不着急,我等你。”
谭渡“咕噜咕噜”了几下,吐出嘴里的漱口水,抬头正好看见裴野脸上的笑容。按理来说,裴野现在顶着的是自己的脸,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可这样看起来就是格外别扭。
他忍不住嫌弃道:“你别用我的脸,笑得这么恶心。”
“啊,我有在笑吗?”裴野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脸颊,接着凑到谭渡的身边,将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习惯了,一看见你就想笑。”
“我是什么天大的笑话吗?看见我就这么好笑?”谭渡将他毛绒绒的脑袋从自己肩头推开,嘴里吐槽道,“要看笑话一边去,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嘴上也没个正形。”
“青天大老爷,你可不要冤枉我,我说的句句属实,那可是比珍珠还真!”
裴野戏精发作,故意掐着嗓子,挤出夹子音,翘着兰花指,捧起谭渡的脸,朝镜子里一指:“不信你瞧,镜子里好大一个帅哥,让人看了就心花怒放!”
“咳咳咳咳。”谭渡险些没一口气喷出来。他盯着镜子里的两张脸,问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现在你变成了我,我变成了你,所以你说的帅哥是我还是你?”
这问题根本难不倒裴野,他立刻改口道:“那还用问,当然两个都是。”
裴野撩起自己的刘海,凑到镜子前仔细打量了几下,评价道:“你的眼睛很好看,但是被头发挡住了。如果稍微修剪一下,再换上隐形眼镜,应该能跟我帅得不分上下。”
“自恋狂。”谭渡嘀咕道。连夸人都要带一下自己,这不是自恋是什么?
“no,no,no。”裴野伸手手指,扬了扬下巴,“这叫做自信。”
谭渡对此不予评价。
“说起来,待会我正好要出去,反正用的是你的身体,要不顺道帮你搞个新发型?”裴野提议道。
“随便你,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谭渡对于外貌没有任何追求,反正他也不会出门去见人,自然怎么舒坦怎么来。又不是求偶的花孔雀,没必要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心不在焉地想着,突然反应过来,连忙问道:“等等,你又要出去?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