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吻

“今天的节目就到这里，感谢大家的陪伴。”广播内，温柔女生甜甜的声音传到校园各处。

“今天也是代班主持人小澜最后一天给大家放送节目，祝大家考试顺利，生活美好。”另一个男声结束了今天的节目。

广播室里汤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偷偷瞄着一旁的男生。

“鹿子澜，你待会有事情吗？”

鹿子澜回答道：“也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怎么了？”

平日活泼的女生此刻有些拘谨起来，问道：“我请你去校外吃饭吧，感谢你这一个月抽出备考的宝贵时间帮我们播音。”

鹿子澜毫不在意地回答道：“这有什么，要吃饭也该我请你吧。”

“那我们去吃什么呢？刚好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跟你说……”

女生瞬间雀跃起来，满眼星星看向男生，这时候门外一道影子压过来，鹿子澜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到苏祁站在那里，因为逆光看不清表情。

“苏哥。”鹿子澜脑子向来缺根筋似的，仍然没察觉出苏祁危险的情绪。

苏祁走进教室，看了一眼疑惑的女生，伸出去拉鹿子澜胳膊。

“走吧，一起回家。”

但女生脱口而出的心事还没落定，情急之下她下意识伸手去拦，却碰到了桌边摆放的花瓶，袖角一带，花瓶直直落了下去，清脆的一声，三支金黄的向日葵散落在地上，水撒了一地。

“对不起。”

又羞又急的女生慌了神，连忙蹲下身子伸手去拾捡破碎的玻璃碎片，却因慌乱割伤了手指，鲜红的血滴在地上。

“你没事吧？别捡了。”鹿子澜连忙低下头，看向女生细长的手指上被割了一个可怖的伤口，正不断地沁出鲜血。

汤颖疼的眼泪都下来了，嘴里还“没事，没事”地喃喃自语。

鹿子澜被这红色的血和晶莹剔透的眼泪一激，茫然无措，嘴里安慰着没事，凝神就要使用异能。

原本在一旁冷冷旁观的苏祁一下子不可置信般地看着他，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声音里带着遏制不住的愤怒。

“你干什么？”

鹿子澜被他这一低吼，才回过神。

另一边，苏祁已经扶起女生，道：“我送你去校医室吧。”

走之前，鹿子澜分明看到他如同寒冰似的眼神，几乎怔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直到女生和苏祁都离开了广播室，他还未能挪动脚步。

苏祁从未这么看过他，苏祁再怨恨他，再疏离他，也只是隐忍地生气，他看自己的眼神即使包含很多复杂的情绪，但从没有用这么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甚至有点决绝的意味。

鹿子澜全身仿佛被那一眼冰冻了一般，从里到外都感到不可抑制的寒冷。

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天，鹿子澜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糟糕，苏祁是彻底不理他了，两个人进入了几乎冷战的状态。

他还在为那个眼神感到委屈，本来还想着找机会质问苏祁为什么这么对自己，没想到第二天他就成了苏祁眼里的透明人，无论做什么都会被自动无视掉。

从前苏祁只是不耐烦地叫鹿子澜别跟着自己，现在则完全不在意他了。鹿子澜厚着脸皮找他辅导，他一句“没空”，就冷冷地拒绝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回家，苏祁也是从不回头或停下脚步，到家门口也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不打任何招呼就径直回去了。

鹿子澜想不太明白为什么苏祁这么生气，不，现在几乎不生气而是不在意了，这让他更加觉得伤心。

虽然他大概知道当时自己脑子一热想要使用异能替汤颖治疗的确做错了，但自己当时慌神了，要不是苏祁制止，恐怕自己更不知道如何收场。

这段时间连沈梦秋都瞧出两个人的不对劲，但一没有争吵，二没有打架，少年人的心里事情他不好插手，只是有一天语重心长地对苏祁说，希望他直面自己内心，无论做什么，都不要伤害在乎他的人。

苏祁只是淡淡地听着，漠然地回应，没有在乎我的人了，这个世界上压根就没有。

屁话，沈梦秋怒道，至少我在乎你呀。

苏祁不说话了，沈梦秋无奈地叹气，这小孩把自己完全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已经听不见旁人的劝导。

可是因为这样，刚上去的成绩又滑落下来，鹿子澜在一旁看着更加心急。

说好的一起努力，努力考上同一所大学的。

他终于决定要堵着人把事情问清楚了，他蹲点在以前两个人常去的顶楼楼梯拐角处，果然看到苏祁。

苏祁看到他只是冷冷的想要走开，鹿子澜马上在前头拦着他，两个人拉扯了一会儿，苏祁才被逼着说出“放手”两个字。

鹿子澜站在高一级的阶梯上，勉强和苏祁目光平视，他摇头，郑重地说：“我知道你为了我想治疗汤颖的事生气，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怕被人发现……”

“你想多了。”苏祁冷冰冰地打断。

鹿子澜顿了一下，咽了咽口水，接着说：“对不起，我知道我错了，我们和好吧。”

“不用了，我觉得这样很好。”苏祁没有犹豫就回答道。

鹿子澜一脸茫然，喃喃问道：“什么很好？”

苏祁直视他，淡淡道：“我们就当陌生人好了，这样我更好受。”

“我不要！”鹿子澜突然感觉从没有窗户的窗口倾泻进来的日光，晃的人眼睛发酸。

他吸了吸鼻子抓着苏祁胳膊的手很执拗的没有放开。

“为什么？”

苏祁现在也不急着要走了，他静静地调整了下身子，站的笔直。

“其实我当时不应该阻止你的，那女生喜欢你吧，她约你吃饭是准备跟你告白吧，你明明知道，还故意装糊涂。我认为就算那女生知道了你的秘密，也不会说出去，毕竟她那么喜欢你。”苏祁停顿了一会儿，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从容些，不像是在赌气，继续道：“我说鹿子澜，别再想着跟我做朋友了，不可能的。别那么天真，无论你做什么，我们都回不到以前无忧无虑的样子，一切都变了。”

说完他就要走下楼梯。

“可我真的很想回到两年前，我们从小到大一直是最好的朋友，我们明明约好一起考同一所大学的。”鹿子澜带着哽咽的声音成功拦截了苏祁的出路，他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却不回头。

“我不是故意的，我也很喜欢阿姨，你知道的，阿姨那么美好的人。如果……当时如果她没有救我的话，你也不会这么难过……你有一个完整的家庭，都是我……害得你……苏祁，我一直都想对你说对不起的……我害怕……”

他的眼泪止不住了，低着头絮絮叨叨，哭腔把每句话都说的磕巴。

“别说了。”

苏祁的肩头此时在颤抖，鹿子澜眼睛被泪水糊住，没看到他的反应，他只是终于找到机会说出这些话了，索性都说出来。

“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那场车祸是我死了就好了，本来就应该是我死的，是阿姨舍命救我的。”

闭嘴。

苏祁猛的回过来，眼睛红了像只发怒的豹子，面目因愤怒变得狰狞，几乎有些可怕。

他恶狠狠的掐着鹿子澜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和自己对视。

但看到那一双被泪水浸润的眼睛，无论多残忍的话都在喉间突然消失了。

他想说的话都变成了透明的泡沫，纷纷破碎了，本来沉重到绝望的心情忽然反而轻松到可怕。

脑子是空白的，动作是无意识的。

窗外的日光果然让人脑袋发晕，他竟然吻了下去。

柔软的唇是秘密之门，唇齿相依则打开了心底最隐晦最幽秘的情绪。

吻下去的瞬间苏祁的大脑才像猛然恢复了功能，一下子闪过很多念头。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是他呀？

鹿子澜是青春岁月中于他来说最矛盾的存在。

相互陪伴成长的漫长的岁月里，什么时候情感浓烈到这般地步。

偏偏命运喜欢捉弄人。

因为鹿子澜，他苏祁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家，失去了所有温暖，失去了青春里所有应该拥有的光彩。

不，如果换成别人，就算车祸发生，他会成为一无所有的人。但他可以重新开始，抛弃过去，成为另一个人吧。

偏偏鹿子澜不放过他，执意地围绕在他左右。

鹿子澜于他太美好了，所以他才这么痛苦不堪。

怨恨，还是爱恋，明明是那么纠结矛盾的存在，明明是该扼杀在最开始的情绪。

鹿子澜的反应是懵懂的，他的眼泪不知何时停住了，随之是大脑也停住了，他的眼眸里甚至来不及表达出疑惑的情绪。

苏祁先逃了，在鹿子澜推开自己之前，他落荒而逃。

简直太TM荒唐。

苏祁飞快地跑出了学校，跑过熟悉的城市中与他无关的喧嚣，跑的几乎喘不过气，终于跑到了母亲的墓前。

母亲在照片上仍然笑的温柔亲切，一如还在的时光，无声地宽慰着他。

在那里苏祁哭的像一个孩子。

可是他本来就是个孩子啊，委屈的时候就该肆无忌惮的哭啊。

母亲如果还在的话，会拥抱自己吧，会出言安慰自己吧。

还是，还苛责自己，为什么做出这样的事？

可是无论怎样，母亲如果还在的话，一切都不会这么糟，这么绝望的。

那天的墓地，无人路过，无人听见一个少年声嘶力竭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