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是大事，但人生老病死，却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若是有一人横死，则微有了波澜。

若是许许多多的人同一时间，在同一个地方横死，则是滔天巨浪。

嫁春楼的事，在凉城掀起千层惊涛。

那一晚上嫁春楼的灯火全熄了，连同里面猫儿、花千、达官贵人、逍遥浪子的生命。

他们神色如常，筷子夹了一半的菜肴，谈笑风生，连葡萄酒都是冰的。

只是他们再也不能动，若非要去碰，尸身便含着笑轰然倒地，露出青黑的肌肤。

三百七十一人，在灯火闪烁间，皆中毒而亡。

涯悬朱、凋翎和君无厌，自然也在其中。

或者说他们至少死在一个人的言语中。

“凉城中有人拿走了繁花枪，并杀死了嫁春楼所有人，除了一个神秘的花千。”

涯悬朱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一张软塌上，软榻旁坐着一名少女，虽然模样略有出入，但声音是嫁春楼那名白衣花千。

她似乎确信涯悬朱可以明白，自顾自说下去：“现在繁花枪在那花千手中，她已逃亡沧冢。”

涯悬朱张张口，口中腥味已经褪去，喉咙微微发甜：“好，我记下了。”

那花千端起几案上的小瓷盏，笑道：“我叫云不负，凉州天衙中辈分排行十四，旁人也叫我们‘桃李十四’。”

“我们？”涯悬朱疑惑道。

“我有位胞妹，生得和我一模一样，叫云相思。”

云不负将瓷盏递给涯悬朱，眼中笑意更盛：“你真是个没有戒备的人。”

涯悬朱看了看兀自昏迷不醒的君无厌和凋翎，也笑：“那你便错了，平日里就算是老婆婆拌嘴，我也要怀疑是不是骂我的。”

云不负看着涯悬朱品了一口盏中的甜羹：“那在嫁春楼为什么敢喝我给你的药？”

“你喝了我的酒，我自然也要拿你的东西。”涯悬朱咂咂嘴，“对于酒我可是锱铢必较的。”

“你不愿说便罢。只是你如何看出我不是花千？”云不负眉宇间有些沮丧，“我不会有破绽的。”

“但那花千不是你吧？”涯悬朱忽然一笑，“是云相思，对吧？”

云不负并不意外：“我没有她的手段，那确实不是我。”

君无厌不知何时醒过来，懒懒插嘴道：“云姐姐，你嘴里没半句真话。”

“十六，你过来。”云不负站起身，“你前日所说的菟娘，我有些发现。公主大人您先随便看看。”

两人出去后，凋翎坐起身，冷冷道：“你不关心繁花枪被他们藏到哪去了？”

涯悬朱一笑，搀扶起凋翎。

繁花枪是红川复国的唯一期望。

但路上看见的那些因暴政而产生的猫儿，红川值得复国么？若是紫陌的话，他们可还是一丘之貉？

她本应该复仇。

但她现在不确定那场暴动是否是咎由自取。

纠结的心念，终究被她压下去。

先在凉城躲一阵子紫陌杀手，也不错。

云不负的院子里颇有春色，连绵的红杏和夹竹桃沁出香气，繁茂地越出红墙。

但除了寻常精致人家都有的花草，院中还列着许多纤巧的花架。

花架上并没有花，而是扣着精致的锁头，一根细小的锁链延伸出去，直到年轻女子的脖子。

每个花架，都锁着四五名女子。颈上的金环严丝合缝，成了一道美丽而残酷的装饰。

“这是卖‘猫儿’的地方。”凋翎皱皱眉，不想看那些女人毫无生气的眼睛。

院子侧门有些喧哗，五个家丁模样的人簇拥着一个高瘦的锦衣青年走进来。青年合着双目，倦怠地摇着折扇。

最后走进来的，是云不负。她笑盈盈拿着一串钥匙，随着身形摆动哗啦作响。

青年下巴对着涯悬朱的方向：“云老板，怎么还有旁人？”

他说话地时候依旧闭目，涯悬朱这才发现他根本便是个瞎子。

涯悬朱笑道：“怎么？只许你买猫儿，不许我看看？云老板，来者都是客这个道理你懂的吧？”

青年不再理会，他伸出手，每根手指都戴着一枚小巧的金戒指，看起来粲然生辉。

那些猫儿凋谢一般低垂着头，任凭青年逐一抚摸过她们的面孔。青年不紧不慢地游走过她们精致的面颊，表情很是玩味。

云不负看了看青年的表情：“柳先生，这批货也不满意？”

青年收回手，一个仆从端过一盆漂着茉莉花的水，他沾了沾，挑眉摇摇头。

“美则美矣，皆无骨相。”青年擦净手上的水珠，“云老板下一批货是何时？”

云不负不在意青年的挑剔，故作为难道：“前几日跑商在沧冢出了事，没送来新猫儿。下一批大概要……三月后吧。”

涯悬朱没忍住，冷哼了一声。

青年侧过头：“你哼什么？”

涯悬朱也不客气：“也没什么，就是不喜欢姓柳的瞎子，也不喜欢姓云的骗子。”

凋翎狠狠掐了涯悬朱一下，她耸耸肩。

青年也不恼，只接过涯悬朱的话：“那你喜欢什么？”

涯悬朱一笑：“我喜欢狠狠揍瞎子和骗子。”

凋翎沉默着松开掐涯悬朱的手，微微退开一步。

“揍我可以，只是有句话叫不打不相识，打完了你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几个仆从凶神恶煞地瞪起眼睛，青年则懒洋洋拨开他们。

涯悬朱求之不得，扬手便是一掌，青年折扇合拢，轻轻点住涯悬朱的手腕。涯悬朱收手，左腿却飞起，五名仆从即刻捂着肚子倒在地上。

“你的骨相倒是不错，可惜攀枝错节，阴差阳错。”青年展开折扇晃了晃。

涯悬朱嫌恶地皱起眉：“野狗才喜欢盯着骨头看。”

“那倒也是，所以我名中有个犬字。”青年哈哈一笑，“可惜我叫柳欺犬，野狗都嫌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