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与此同时，另一边。

保险起见，神崎影和八月一日的体检错开进行，当八月一日还在和望月护士谈八卦时，神崎影已经和贝尔摩德做完心电图了。

两人都是在实验室存活下的佼佼者，可以说是“久病成医”，对体检的流程已相当熟练，几乎是流水线一般标准、高效率，把一些还在实习的护士医生都搞不自信了。

究竟谁才是医生？

然而神崎影一点也开心不起来，这并不是什么荣耀，而是实验生活给身体留下的，无法磨灭的烙印，每一次的顺从都在印记上重新刻录，划开血肉，火烧腐骨。

时时刻刻提醒他，他永远逃不出组织的牢笼。

那短暂的阳光，更显得刺眼了。

“我的小鸟……你在想什么？”

熟悉的熏香，温柔的嗓音，贝尔摩德的声音将神崎影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他们正站在二楼的阳台，被划为吸烟区的角落，正午的烈阳被高大的树木遮挡，留下一片供人歇息的阴影，实在适合他们这样的人进行一些秘密对话。

神崎影靠在贝尔摩德肩上，不大的身高差距让他不必曲着腿，也减轻了贝尔摩德的负重，这样能让他们享受更久的怀念，一如十年前，两人如此依偎着寻求心灵的慰藉。

但终究是阴沟老鼠的抱团取暖，无法抵挡真正的深寒。

“莎朗姐，我只是想起了过去的事情，有些怀念。”

神崎影如叹息般喃喃道，将头埋入贝尔摩德的黑发中，柔顺丝滑，不知取自哪个女孩的头发，但现在，已经被贝尔摩德的气息浸染。

“呵呵，你呀，也就敢在我面前这么放肆了。”

贝尔摩德拍拍神崎影的脑袋，满眼都是纵容。她又何尝不怀念过去呢？

“我刚从利口酒拿到你时，你才一丁点大，我都不敢相信，这么小的孩子竟然已经可以出任务了。”

神崎影的身子僵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将头埋得更深，抓着衣角的手微微颤抖，暗示着贝尔摩德不要再说下去。

可她没有停下，目光更加温柔。

“你那时候就像个娃娃，不哭也不闹，任我摆弄，怎么刺激都没有反应，只听从命令，让我伤心了好久呢。”

“我本以为你就这么废掉了，可你还是给了我一个惊喜，你慢慢有了反应，慢慢有了温度，从你第一次喊我姐姐开始，我就下定决心，要给你一个美好的未来。”

神崎影的颤抖渐渐停了下来，抬起头时，他的眼已泛红，眼眶挂着薄薄的一层水，衬得眼睛更加灵动，楚楚可怜般。

“莎朗姐……”

他开口，被一根食指轻轻抵住，被拒绝流露心声。

贝尔摩德还是笑得温柔，举止也包含爱意。她一转话锋，问起其他事情来：

“警校的生活怎么样？过得开心吗？有交到朋友吗？”

神崎影的脑中浮现出那五人的身影，沐浴在阳光中，而他总是在阴影中远远地望着，就已经足够幸福。这算是开心吗？

连他都不知道，几乎是理解了问话的瞬间，他的嘴角就不自觉地扬起，冷峻的气质也被融化，他却还绞尽脑汁地编织着语言去否认，去保护在意的人不被黑暗窥视。

“一般般吧，我毕竟不是真的要当一个好警察——”

话未说完，神崎影忽然感到后背一凉，一股能将灵魂冻结的寒意从尾脊升起，侵入骨髓，而最信任的人也失去了笑意，正冷冷地看着自己，陌生得令人害怕。

贝尔摩德像以前一样捧起神崎影的脸，额头相抵，四目相对，气息交融，已无温情。

她扯起嘴角，如毒舌般轻声道：

“不要试图欺骗我，这会让我很伤心。”

“我……”

神崎影自认为自己已习惯了撒谎，他的一切都由谎言构成，只是欺骗贝尔摩德，只是假装自己没有向往过光明……此刻竟如此艰难。

这一切在贝尔摩德眼中无影遁形。

“阿影，我是个自私的女人，”她的手指描摹着神崎影的脸颊，向下，抵住脖颈，“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误入歧途，我不想失去你……”

黑发如瀑布般倾泻，纠缠上两人，一点点向下。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背叛了组织，不如……由我亲手了结你。”

“我一定会杀了你。”

不解风情的云飘过，将阳光遮蔽，阴影随之扩散、游移，将人笼罩。

但它又快速逃开，仿佛一个错觉，阳光再次明媚，晕染开一片亮色，照耀在神崎影的笑颜上，如向日葵绽放。

神崎影笑得灿烂，双手覆上贝尔摩德的手，珍重地放在身前，轻轻落下一吻。

“好呀，姐姐。”

（二）

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一条真生好想自戳双眼，或者来个一忘皆空，把刚刚看到的全部忘掉。

她知道贝尔摩德和神崎影的关系不一般，也知道神崎影的取向，这种程度的互动很正常，但她就是习惯不了，无论看多少次都习惯不了。

贝姐！你到底在干什么啊贝姐！

再这样下去，小兰的天使称号都要被抢完了，没词可给了！

“算了……”

一条真生最后还是决定不为难自己，她已经够忙的了，没多余的心思再去管这两人的爱恨情仇，只要不影响到她的生活就无所谓。

而现在，她需要做的，就是赶紧把任务完成。

下定决心后，一条真生从走廊走了出来，一步步接近阳台，然后停在稍远的地方，朝两人挥了挥手，招呼道：

“两位，过家家的时间结束咯。”

身体素质异于常人的两人早早就察觉了一条真生的存在，在一条真生主动现身后，才不情不愿地分开，走出那片阴凉地。

神崎影已恢复了精神，颇具骑士精神地站在贝尔摩德之后，在贝尔摩德看不到他后，对着一条真生做了个鬼脸，然后在贝尔摩德回头时迅速撤销。

一条真生拿他没办法，把眼镜摘下擦了擦，重新戴上，收敛笑意，严肃道：

“北辰公生在一小时后就会到，神崎，你明白我的意思。”

“……”

神崎影听到这个名字，轻轻挑眉，面露不耐，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而贝尔摩德则有些惊讶地看向神崎影，观察对方的表情，似乎看出了什么，玩味一笑。

“这个姓氏，我记得曾出现在长野的灭口名单中。”

“漏网之鱼。”

一条真生肯定了贝尔摩德的意思，对神崎影的反应略感失望，叹息一声，给贝尔摩德解释起来：

“那是神崎还跟着利口酒时的事了，只是一个任务的收尾，在灭口北辰家的时候漏掉了北辰公生，那小孩的收养人是名警察，就让他一直活到了现在。”

“利口酒不是喜欢搞灭门的人，他更喜欢……借刀杀人。”

贝尔摩德先是感到困惑，然后豁然开朗，本来纷乱复杂的线索如找到了线头，思绪一下子就清晰了。与此同时，她看向神崎影的眼神更加复杂。

“原来如此，是十五年前的那个诸伏案啊。”

果然，听到“诸伏”这一姓氏的神崎影呼吸停滞了一瞬，尽管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却瞒不过贝尔摩德，就连一条真生都能看出他的脸色不好。

他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与贝尔摩德对视，仿佛将花光了所有的勇气，如叹息般说道：

“是的，当时我被利口酒安排去促成这一案件顺利发展，但是外守一他作为一把‘刀’，不够聪明，被北辰警官发现了疑点，所以需要将他们灭口。”

“你心软了？”

“纯粹的意外。”

神崎影说到这里，倒是坚定了起来，还有些不甘心，左脚不安分地踢了踢地板的落叶。

“你讨厌北辰公生？”一条真生不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就按表面意思去理解了，“那在警校的时候怎么没动手？”

“你猜那里为什么叫做警校？”

神崎影给了一条真生一个眼神，让对方自己体会。

“嗯……所以，真生你的意思是，要在这里将北辰公生给解决掉吗？”

贝尔摩德拍拍神崎影的脑袋，安抚着对方的情绪，向一条真生提出她的疑问，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是的，但是不强求一定完成。”

这倒是让人意想不到，和组织一贯的作风完全不同。

一条真生仿佛已经料到了这一幕，无奈地耸耸肩，继续说道：

“需要的只是你的态度，当然能解决掉是最好的，医院的监控已经被组织的系统接管了，你想要什么手法都可以搞。”

如此随意的语气，把贝尔摩德都搞不会了，她依稀记得刚才还是个沉重的话题，自己也在担心神崎影会心软，一条真生话锋一转，突然就变得合家欢起来。

神崎影也懵了，他本来以为这个任务是利口酒发布的，还因此不满一条真生竟然和利口酒混在一起了，但这么一看，好像不太对劲。

“这个任务，究竟是谁下达的？”

一条真生眼神躲闪着，有些心虚，犹豫了一会，才磕磕巴巴地回答：

“是……清酒。”

现在她终于想起来，这个任务的第一部分，就是为下一任清酒进行一次全面的体检，然后才是把北辰公生解决掉。

而她，完全忘记了八月一日，就是下一任清酒。

（三）

另一边，八月一日顺利做完了CT，正和望月护士一起前往职工食堂，准备体验一下员工的伙食。

望月护士坚持由她来付饭钱，以作为一条医生情报的报酬。

E-1174在脑子里兴奋地讨论着一会要吃什么，早早开了味觉共享，完全没有刚刚被各种仪器扫描的紧张感，心不是一般的大。

突然，它在系统空间内蹦了一下，滚了一圈，吓到八月一日的同时，自己也很茫然。

[怎么了，想到吃什么了？]

[没，我感觉……好像有谁突然提到咱们了，然后打了个喷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