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后还是按时体检了。

组织再怎么家大业大，也无法在东京包下一整个公立医院，体检还得按规定的流程一项一项来，顶多让一条真生帮忙开个后门提前检查。

日本作为20世纪里最早进入老龄化的国家之一，在70年代就已推出了国民健康计划，要求国民定期进行体检，但早期的普及率并不高，会定期体检的大多是老年人和幼儿，因此当神崎影和八月一日出现在体检部时，显得非常突兀。

主要还是神崎影，八月一日的身高优势使他顺利地混入了人群中，免受注视之刑。

神崎影第一次后悔长得太高，即使坐下来了，也比老奶奶老爷爷们高出一个头，强烈的魅惑气质也让他无法逃离视线，只能尽力将身体缩到贝尔摩德身后。

贝尔摩德此时又换了一个身份，摇身一变就成了神崎影的家属，身着风衣长裙，一头柔顺的黑发挽至肩前，标准的东亚面孔，眉眼间带着不易察觉的皱纹，显得沉稳贤惠。

两人站在一起，倒还真有了母子的感觉。

“莎朗姐，我不理解，为什么要来这里体检，组织的医疗水平可比这高多了。”

神崎影仗着贝尔摩德的宠爱，肆无忌惮地将头枕在对方背后，嘟囔地撒着娇，就像一个不想去医院打针的孩子，倔强地找着不去的理由，但就是不愿承认他就是害怕针头。

这句话说得很小声，但还是被一条真生听到了，她正从负责体检的医生那回来，手里捏着神崎影两人的体检单，走上前对着他脑壳就是一拍，没好气地说道：

“我就是组织里数一数二的医生，你们用的器械也是我家生产的。”

“哈，一条家就是资源好。”

神崎影被打了，马上炸毛，对着一条真生哈气，逗得贝尔摩德低声笑起来。

贝尔摩德用手指蹭了蹭神崎影的鼻梁，抵在嘴前，示意不要再说下去：

“行了，真生可是凭自己的本事拿的位置，再怎么讨厌一条家，也不能迁怒呀。”

此话说完，神崎影安静了下来，挑衅地瞪了一眼一条真生，扭过头不理人了。

贝尔摩德如此暗讽自家，一条真生却没生气，也没像之前那样追着神崎影打，反而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感慨道：

“确实，除了不当人之外，还是挺当人的。”

感慨完后，一条真生调整了一下镜架，将神崎影的那份表递给贝尔摩德。

“你带你家小鸟该干嘛就干嘛去，我来带八月。”

贝尔摩德接过表格，狡黠地眨眨眼，打趣道：

“不是说要给他穿小鞋吗？”

“我会在肛肠科等你们，该来的是逃不掉的。”

一条真生举起食指和中指，做了个向前探的手势，看得神崎影菊花一疼，赶紧拉着贝尔摩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留下一条真生阴暗地笑着。

“你这样笑很崩人设，一条小姐。”

突然，一个平静的吐槽声从一条真生身后传来，吓得人一个激灵，转身一看，竟是消失了好一会的八月一日。

“你刚刚去哪里了？”

“我一直在这里。”

八月一日背着手，站姿标准，淡定自若地与一条真生对视，没有撒谎的迹象。

“……行吧。”

一条真生只能将原因归结为八月一日太矮，自己没看见。她正想将此放到一边，带着八月一日往外走，脚下突然一顿，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赶忙低头问道：

“你听了多少？”

“我以为你是神秘主义的坚实反对者。”

一条真生瞪大了眼睛，酝酿了一会，又觉得为此生气而不值，把气压了下去，一字一顿地说道：

“所以我才讨厌你们说话的方式……这毕竟涉及我的家事，不是组织公务。”

然而八月一日也只是静静地看过去，看了有一会，才有些失望地回答：

“你这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就和你想的一样，我全部都听到了。”

“……”

一条真生笑了，被气笑的。

她真没想到，八月一日小小年纪，气人的功夫竟然比神崎影还强，神崎影顶多算是妈宝和幼稚，八月一日这是一点情商都没带，自己还感觉良好，一句顶别人十句。

颇有自家老爷子的风采——不不不，这可不兴像啊！

一条真生猛一拍脑壳，打断了联想，又猛地摇头，将这个恐怖的想法甩了出去，以免留下心理阴影。最后她再深呼吸一个轮次，彻底顺好精神后，语重心长地对八月一日说道：

“我劝你别乱查，这不是你能知道的，真的。”

八月一日老实地点头答应了，但到底听进去多少，只有他自己知道。

一条真生也明白，这些搞情报的人就是好奇心强，越是阻止，他们越是兴奋。她已经好言相劝过了，最后结局为何，不归她管。

“好了，拿好你的表，按顺序去测，我先走了。”

为了心理健康着想，一条真生决定离这个小屁孩远远的，去和贝尔摩德的妈宝斗嘴也好过被气死。她将表往八月一日怀里一塞，拉来一个值班的护士，说明情况后，潇洒离开。

只留下八月一日和无辜的护士，面面相觑。

（二）

“你是叫……八月一日对吧？”

“是的。”

护士小姐手指弹了弹表格和病历本，纸张发出清脆的哗哗声，分量不少。她低声嘟囔了几句，眉头紧了又松，纠结了好一会，才叹息道：

“好吧，跟我来。”

八月一日乖巧地跟了上去，亦步亦趋，保持着一人的距离，既不会让人感到不适，又不会掉队，把礼貌拉满了。

毕竟他也知道自己要测的项目实在太多，这位护士还是被临时拉来的，并不知道组织的存在，多少有些对不住人家。

[不对啊，那她在兴奋什么？]

E-1174冒泡了，把自己的新发现怼到了八月一日眼前。

只见前方的护士小姐步伐碎而快，时不时往后偷瞄，使劲地忍耐着心中的激动，像看到了心上人却不敢表明心意的小女生。

[宿主，你说人家是不是看上你……]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八月一日坚定地否定了E-1174的猜想，他不觉得护士是看上自己了，更有可能是通过他联想到了她喜欢的人，或者是看到了隐藏的八卦。

果然，在测完身高体重等常规项目，护士将八月一日带到抽血处，坐好后，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俯下身问道：

“八月弟弟，你和一条医生她……是什么关系啊？”

此话一出，正帮八月一日抽血的护士，路过的护士齐齐看了过来，犹如闻到了血腥味的豺狼，满眼都是好奇和兴奋。

八月一日被看得忍不住缩了缩头，不小心牵动了手，又被护士抓住，轻轻拍了拍，全是暗示。

[医生他亲戚这么受欢迎的吗？]

[贝尔摩德还是国际巨星呢，组织的人别的不说，颜值还是挺能打的，咳咳，我指的是王牌。]

E-1174刚夸完，突然想起来还有伏特加和科恩、爱尔兰、龙舌兰……好看的只有琴酒和二五仔，酒厂男团F4里有三个都是卧底，加上穿越者们还会有更多卧底。

惨，琴酒，惨。

抛开这点，一条真生确实还长得不错，属于冰山御姐那一档，可惜性格有些过于奔放了，但也能勉强算是反差萌，吧？

八月一日想的没有那么复杂，他很认真地梳理了一遍他和一条真生的关系，从中摘除了涉及组织的内容，最后总结道：

“差点成为亲家的关系。”

“唉？！”

护士们齐齐惊呼，把旁边的老奶奶给吓了一跳，好在护士们的技术十分过硬，没有因意外而手抖，顺利地抽好了血。

八月一日自觉接过棉签，将创口压住，利落地起身，把位置让给下一位。

“等等，具体呢？！”

负责抽血的护士举臂挽留，八月一日无情地走开了，没办法，无法离开岗位的几人只好拜托跟着八月一日的同事，请务必在下班后好好分享。

护士小姐有些得意，故作冷静地咳嗽一声，压住不停上扬的嘴角，带着八月一日来到休息区，让他先坐好。几分钟后，她带着一份三明治回来，递给八月一日的同时迫不及待地问道：

“所以，所以具体呢？”

[对啊，具体呢？]

E-1174也很震惊，它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几百集，竟然不知道这关系是怎么来的。

八月一日轻叹一声，决定先吃三明治补充能量，但在两个炽热的目光下，实在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解释道：

“一条医生的亲戚曾差点和我的姐姐在一起，就是这样。”

“唉——”

惊叹声先是失望，后转为开心，一个长音里竟能包含如此丰富的情绪，尽显语言的魅力。

[同一件事，换个说法，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宿主，你是懂总结的。]

E-1174只恨自己没有手，不然都要给八月一日来个雷鸣班的掌声了，这完全可以做标题党，还没法被喷。

[还好吧。]

八月一日谦虚地接受了夸奖，心情好转后终于将三明治吃完了，碳水的能量令人安心。

一旁的护士小姐还处于混乱中，脸颊因激动而红扑扑的，必须要用双手才能遮住，还隐隐有向整个身体蔓延的趋势。

吃饱后的八月一日也有了闲心，探出身子，在护士小姐耳边小声问道：

“你喜欢一条医生？”

“？！”

砰的一声，护士小姐全身都变红了，仿佛还能看到身上冒出的水蒸气，发出火车的鸣笛声。

“那你喜欢她的什么？”

“？！”

完全不给缓冲的问题，一下子把护士小姐给问懵了，大脑超负荷运转，根本没法给出答案。慌乱之下，她只记得一条真生嘱咐的任务，于是赶紧将八月一日带往下一处检查项目，将人交过去后，独自一人在角落冷静。

八月一日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塞进了验尿处，与负责项目的医生四目相对，彼此间的尴尬蔓延，快溢出整个房间。

接下来的过程无法细说，无非就是标准且正常的流程，医生都说八月一日专业。

就此略去。

当八月一日走出房间时，护士小姐已经恢复了冷静，正满脸歉意地站在门旁等待八月一日，见人出来后马上迎了上去。

“八月弟弟，抱歉我刚刚没……”

“幸好你没跟着。”

两人的话撞在一起，只有八月一日说完了话，护士小姐惊讶地呆在原地，不知该继续道歉还是回谢，于是就由八月一日先开口：

“已经做好了，你看看。”

“啊，好的。”

护士小姐下意识地接过了表格，检查了一遍，确认刚刚该检查的项目都已经做完，放心地松了一口气，稍微回复了些许自信，打气道：

“接下来是心电图，还算轻松，加把劲。”

八月一日点点头，不依不挠地继续问起上一个问题：

“你喜欢一条医生的什么？”

护士小姐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她了，她已经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深吸一口气，边走边将自己的心路历程缓缓道来：

“你不要笑我啊，我听说长野那会来一个一条医生，还以为是个老头子来着，毕竟一条真人的名字太响亮了，谁第一反应都是他。”

“结果来的是这个一条医生，我惊讶的同时也很不解，不觉得她有这个资格空降当主任，所以就对她产生了很多偏见……后来嘛，你也知道了。”

“一条医生又高又帅气，身材也很好，学识渊博，却从来没轻视过我们这些一般护士，对我们也很温柔……我听到她可能已经结婚时都吓死了！”

护士小姐越说脸越红，完全陷进了自己的心思中。

至于听众，八月一日看起来很淡定，但内心已经掀起了八级海啸，他还是太年轻，没见过这么直白，这么深情的，百合花的感情流露。要知道，他接受神崎影是南通都花了好一阵时间。

E-1174呢？

理性上，它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爱恋之情，只是在印象产生反转，被超过预期的形象震撼而产生的爱慕之情，仍停留在脑内幻想的阶段，新鲜感过了后就正常了。

感性上，它直接开磕，什么也别说了，开磕！

“……我感觉我还是没有机会，比我好的人选太多了——啊，八月弟弟，已经到了哦。”

护士小姐犯着花痴，走了一路，就说了一路，直到目的地才想起来自己的任务，赶紧叫住还在往前走的八月一日，带对方拉回了正确的房间。

负责心电图的医生奇怪地看着两个神游的人走进，看清其中一人是护士小姐后，见怪不怪地叹息一声，接过八月一日的表格，边查档案边调侃道：

“望月，这么高兴，是和一条医生说上话了？”

终于解锁了姓氏的望月小姐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温又升了上去，胡乱地点着头，迫不及待地和对方分享起来，若不是旁边还站着八月一日，估计她早就开始手舞足蹈了。

“何止是说上话啊，我被分配了任务哦！而且，我还知道了一条医生的绝密情报！”

“噗，该不会是实锤了？”

“这，这倒没有，但也差不多了！”

望月小姐还想继续说下去，突然止住了话头，紧张兮兮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对方心领神会，知道这是要私下分享的意思，也停止了对此的讨论。

幸好这里人流量不大，不然光是她们刚才的举动，不说奖金，工资可能都要被扣掉一半。

她们看向此次的“顾客”，八月一日此时已经缓过神来了，不再神游，而是目标明确地盯着医生桌上的电脑，眼都瞪大了，似乎是第一次见。

“怎么了，小弟弟？”

医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也看向电脑，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八月一日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指向屏幕，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又收了回来，认真地问道：

“这个系统我好像从没见过，是医院独占的吗？”

并不是八月一日发现的，而是E-1174，它作为见证了电脑系统从xp进化到win12的网民，能清楚地认出这台电脑的系统已非常接近win8以后的设计。

先不说泛人类史的1986年windows1.0才刚发行一年，连xp都没影，柯南史里现在已经快要人手一部手机了，就此略过对谁都好。

就拿逻辑来说，医院对电脑的最大需求是稳定性，因此win12都快出来的时候，大部分医院还在用win7甚至是xp，不可能使用时不时就来一个更新的win8。

最关键的一点，还是因为E-1174感觉这系统好像在某个地方见过，不是在上辈子，而是这个世界的某处。

医生和望月也在回想，她们对这方面了解不多，最后还是由需要经常操作电脑的医生回答道：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前段时间换的系统，说是一条医生从国外带来的技术，能够连接整个医院的电脑和仪器，然后远程操作什么的。”

一听到一条医生，望月马上想起了相关的事情，接着话补充：

“对！之前听到通知说医院的监控被人入侵过，我后怕了好久，也不知道是什么变态会偷看医院，这事还是一条医生发现的。”

“这么说来，新系统就是为了这事才更新的吧？”

又一次发现一条真生的闪光点，望月小姐更加兴奋了，不停地踩着小碎步，恨不得马上下班，然后将新发现分享给好姐妹们。

与此相对的，八月一日的心情就没那么轻松了。

因为E-1174终于想起来，这份即视感究竟从何而来——榛名神社的实验基地里，工作人员使用的就是这一款系统！

如果护士说都是真的，那就说明组织可能已经开始渗透医院，掌握了电子设备的操控权。

一个问题想明白后，新的疑问又浮现出来。

[但是这家医院又有什么价值值得组织渗透的呢？]

[说不准单纯是为了保护医护人员的隐私安全？渡边他不是老喜欢扒医院的监控偷看北辰嘛。]

E-1174大胆求证，脑补求证，并没有被八月一日采纳。不管怎么想，一条真生都不是这么随便的人，组织的系统也不是那么容易拿到的。

“我想问一下，这个系统……”

八月一日正要再问一些细节，不知何时冷静下来的两人齐齐地看向他，满脸严肃地按住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为了不辜负一条医生的贡献，八月弟弟，体检，要加速了！”

“？！”

（三）

下午两点半，渡边悠司按时打开电脑，轻车熟路地翻出监控，准备看看北辰公生今天的状态。

突然，一个红色的弹窗张牙舞爪地出现在屏幕上，很快如鲜血晕染般扩散至整个屏幕，上面用潦草的文字写着一句话：

【嘿，我看到你了。——N-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