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期过半，江大往来江城师范的马路两侧，高大梧桐树的树叶变成金黄，随风落地。江城第一波寒潮来袭。

陈分感冒了。董铮要她请假在家休息，陈分不听，戴上口罩坚持去上课。董铮早上只有两节课，不放心陈分，看过陈分的课表，干脆到江城师范找了个空教室自习，等早上满课的陈分一起吃午饭。

陈分走出教室，看到斜倚在栏杆处的董铮。陈分咳嗽两声，知道自己的兼职瞒不住了。

董铮一手牵住她，一手贴住她的额头，微微的发热，还是有点发烧。陈分问，“你怎么来了？”

董铮说我不放心。又问，“吃药了没？中午想吃什么？吃点清淡的？”

问题太多，陈分不知道先回答哪个，但她必须先坦白自己的兼职。周围人太多，两人并肩往外走，到大广场，四周空旷，寒风吹过，董铮搂紧陈分，问她冷不冷。陈分摇头说不冷，又说我们到三食堂去吃饭吧。

董铮问，“三食堂有什么你想吃的？”

陈分吱唔着，“我在三食堂找了个兼职。”

董铮脚步一顿，猜到大概是什么兼职，却仍是问，“是什么兼职？”

陈分细声说清洁的工作，又急切地解释，“不用洗碗那些的，就是擦擦桌子拖下地。”说完又剧烈咳嗽起来。

董铮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语气带着怒火，“所以你今天还要去擦桌子拖地？”

陈分说要的。

董铮不语，两人沉默着走到三食堂，沉默地吃完饭。时间还早，半小时以后才能开始今天的兼职工作。陈分脸凑到董铮面前，对他乖巧地笑，“要不你先回去，我做完兼职就回去，晚上我们在家吃饭吧。”

董铮问，“下午的课不上了，晚上的兼职不做了？”

“我可以请假的，现在是临时，怕找不到人。”陈分说。

陈分脸色绯红，董铮摸她额头，比刚刚烫，这下更不肯自己先走。

食堂人渐少，陈分对董铮说，“可以开始打扫了，你等我一下，我很快的。”

董铮拉住她的手，将她按在位置上，“我来。”

陈分惊讶，“你来？”董铮在家都不做这些的。

董铮不容置疑地说，“我来。”问清楚工具位置，董铮开始他一向认为没价值的兼职工作。他手长脚长，动作利落，干活也有自带的潇洒洒脱势头。陈分双手撑在桌上，眼不错地盯着董铮，她是真地好喜欢他啊，她现在已经放下心来，董铮没有真正生她的气，现在看来，这事应该已经过去了。

地拖到一半，只有寥寥几桌有人还在吃饭。董铮拖了外套递给陈分，视而不见刚刚到来坐在陈分身边的女孩。

李语菲冷笑，问陈分，“你男朋友是不是眼神不太好？”

陈分今天更没心情搭理她，只说，“你不是吃完了，赶紧回寝室午休吧。”

李语菲不肯走，一直到董铮拖完地收拾好工具，走回两人身边穿外套，李语菲又问，“董铮，上次说联谊的事情，你室友怎么说？”

董铮扶住陈分的胳膊，说回家。这才转身对李语菲说，“我室友很忙，没时间联谊。”李语菲追问，“是你根本就没问你室友吧？”

董铮不耐烦，“那又怎么样？”

李语菲气嘟嘟地背上书包，“不怎么样。”

董铮揽过陈分的肩膀，“回家。”

李语菲恶狠狠地说，“陈分，你下午要逃课？我要去跟老师说。”

陈分被她逗笑了，她现在鼻塞，说话瓮声瓮气，“你去告状吧，我感冒严重，请个假也正常。麻烦你顺便帮我请假。”说完留下在身后跺脚的李语菲，揽住董铮的手臂，回家。

到家，董铮拉上卧室的窗帘，拿了温度计给陈分测体温。三十七度五，董铮放心一点，叮嘱陈分睡觉。陈分半躺在床上，抱住他手臂不让他出去，撒娇道，“你陪我一会。”

董铮看一眼床头闹钟，无奈地靠坐在床头，抱住陈分，几分钟以后，陈分已经昏昏欲睡，董铮轻抚她的头发，说，“下午的课很重要，不能逃课。今天晚上峰亮那边新版本测试，我也得到公司守着。晚饭你自己吃点有营养的。不能不吃，听到了没？”

陈分迷糊中点点头。董铮给她腋好被子，轻声叹气走出房间。

两天后，陈分的感冒好了大半，只剩偶尔咳嗽两下。刚好周六，她睡了个大懒觉，窗外是初冬的洇洇细雨，陈分搂紧被子，慨叹一声舒服，除了董铮不在身边。

正听着雨打窗沿的声音，董铮推门进来，走到陈分身边低头看她，“醒了？起来吧。”陈分应好。

董铮拉她起来，“去刷牙，我买了你喜欢吃的卤味。”

客厅的餐桌上，不仅有卤味，还有大盘鸡，切好的橙子和苹果。陈分吃饱喝足，收拾碗筷到厨房，董铮拦住她，“等下我去洗，我们谈谈。”

陈分重新坐下，“谈什么？”

“谈谈你的兼职。”他顿了一下，继续说，“还有我们之间的相处。”

陈分手抠在桌边沿，“兼职的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董铮说，“前两天你生病，我不想影响到你养病，但我认为我们必须坦诚地聊聊。”

陈分心中有些虚，但也还能硬气地说，“我已经辞掉兼职了。”

董铮嘴微张，长叹一口气，“你认为我是不想你做兼职？”

“你不想我做这种学不到东西的兼职啊。”陈分说。

董铮忍不住反问，“你明知道我不想你去做，那你为什么还要去？”

“我要赚钱。”

“我记得我问过你有没有钱，你说有。”

“我是有的，可我也不能一直这样坐吃山空。”

“你有我，没钱可以找我，我记得我说过我愿意承担你一切的费用。”

陈分梗住了，她低头看桌上的切成一瓣瓣的橙子，她要怎么对董铮述说那种在经济上的窘迫和自卑，董铮又是否会懂？

董铮确实不懂，他从小到大衣食无忧，天之骄子般长大，董礼和王瑶教给他思考的能力，培养出他更长远的目光，这些让董铮无法理解陈分的思维。

陈分能理解董铮吗？能。但是她无法逃脱自己的惯性路径，去超市打工去食堂打扫卫生是她熟悉且能带来安全感的路径，现阶段，她还无法挣脱。

董铮看低头不语的陈分，心情又烦躁几分，语气也带出几分不耐烦，“说话。”

陈分问，“说什么？”

董铮死死盯住她，“明知道我不同意你去做这样的兼职，为什么还要去？”

又绕回去了。

董铮继续追问，“明明可以找我的，又为什么从来不跟我开口？”

陈分解释说，“我现在不缺钱，没必要找你要的。”

董铮开始口不择言，“不找我要，是觉得我不能依靠，还是想着分手的时候可以少欠我一点？”

这是两人第一次提到分手这个词，两人表情凝滞，都被这个词吓到了。一时室内安静无比，只听到窗外滴答的雨声。陈分睡醒时那惬意温暖的心情消失殆尽，此刻又是难过又是惊慌。她和董铮在一起一年多，除了刚开始的两个月想过以后会和董铮分手，之后从来没想过，董铮用他的关怀和爱意消除了她的警惕。

陈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想解释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分手，但又觉得气不壮。董铮眼不眨地盯着陈分，看到她张嘴又眼帘低垂，心脏如针刺般剧痛一下，不敢置信地问，”你真的想过分手？”

剧痛转为伤心和愤怒，他猛地站起来，双手发抖，他握紧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从小董礼就教育他，发脾气是男人无能和没教养的表现。他先进厨房喝了一大杯水，深呼吸几次后，自觉已经平静以后走出厨房，看到陈分肩背拱起，双手放在大腿上，头颅低垂，就像一个犯错的小孩。心中怜惜泛起，却又升起更大的悲伤，他第一次没那么自信，陈分是否真的爱他？

他脚步虚浮，但明确知道自己现在需要冷静，他穿上外套，拿上背包，低声说了句，“我去公司。”打开大门，冒着细雨走去公交车站。

陈分努力回想聊天过程，不明白最后怎么就变成想没想过分手的问题。眼泪一粒粒滴在手背上，她想，我刚刚真的蠢死了，我就说从没想过分手，不管真假，哄哄他，让他高兴又怎么样？董铮失落离开的样子更让她心疼。

董铮在公交车站坐了半个小时，他的理智极力让他避免纠缠在陈分爱不爱我的问题上，于是他回了峰亮。推开办公室的门，一阵热气扑面而来，李仁坚，高勇和曾其露都在。看到董铮，三人一愣，李仁坚问，“你不是说你今天不过来吗？”

董铮拉开工位的椅子，表情寡淡地说，“过来把事情做完。”

曾其露看他闷闷不乐的样子，关心道，“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董铮摇头说没事，从包中掏出电脑装作认真工作的样子。虽面对着电脑，手却按在键盘上久久不动。脑海中将与陈分这么多年的点点滴滴回想一遍，从开始注意到她，发觉自己的心意，按耐住自己的心思，理智地去思考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终身伴侣，到终于下定决心接受陈分的所有的样子，规划好自己与她的未来，从头到尾，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可能性，那就是陈分爱不爱他，他自信到从来不觉得这是个问题。这一刻，他开始变得没那么自信，江城师范也有很多很好的男生，他去接陈分的时候，看到过她班上的男同学，好几个长得不赖，气质也不错，陈分不是非选他不可。越想，董铮越是沮丧和挫败。二十二岁，他遭遇最大的不自信和巨大挫败感。

发呆到下班，李仁坚三人商量去吃羊蝎子火锅，路经董铮，曾其露问，“董铮，你要一起去吗？”

董铮顿了下，说去。

三人又露出惊讶的表情。每个周六日，为了陪女朋友，能不加班就不加班，绝不聚餐的董铮要与他们一起去吃饭。

到大厦门口，三人撑伞，董铮站到了与他身高差不多的高勇伞下。高勇问，“你伞呢？”

“忘记带了。”

不正常非常不正常。一路沉默到火锅店，高勇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和陈分吵架了？”

董铮认真捞羊肉，装作没听见。天气冷了，也应该买点羊肉给陈分补补，他分出心神想。曾其露更大声地问，“你们真的吵架了？为了什么？”

董铮后悔与他们一起吃饭了，真的烦。他出生语气生硬，“快把羊肉捞出来，我要下青菜。”

曾其露不满他的回避，直言，“我们也是关心你才问问，你何必这种态度。”

董铮放下筷子，“谢谢你们的关心，我们很好。”话说完，心中又是一痛。几人不再问，开始讨论程序设计上的问题，董铮努力打起精神参与讨论。

吃完饭，从温暖热闹的火锅店出来，他与几人道别，独自走向公交车站。寒雨淅淅，一时发现无处可去，回寝室要被几个室友关心盘问，回小房子，还不想面对陈分。左右徘徊，还是回了峰亮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