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静的麻将事业如火如荼，却在王婶欲言又止，吞吞吐吐之中得知陈志文在江城与同一条街上卖床单的售货员勾搭上了。麻将也不打了，孙静火速收拾了几件衣物上江城找陈志文去了。

陈分是通过放在孙静卧室门口板凳上的衣物才知道孙静没回来的。陈分收自己晾在后院的衣物时，会顺便帮孙静收了，叠好放在孙静卧室门口的板凳上，那一叠衣物在板凳上放了五天，陈分这才意识到，孙静没回来。

班上开始交第二次的资料费，这一次居然要一百二十之多。

交完资料费，手下只剩下一百块不到，陈分下定决心，再去找黄甜要钱。这一次在早自习众人朗读声中，陈分将写了请你还钱的纸条递给黄甜。

黄甜接过打开，直接将纸条撕成碎片，侧头挑衅地对陈分笑笑。

陈分握紧双手，大声对黄甜说，“把钱还给我。”

朗读声淹没了她的声音。黄甜也当没听到。陈分将头埋在书本里，不再去看黄甜得意的笑容。

这天放学的路上，陈分被黄甜和几个女生堵在校门口。几个女孩子笑她身板瘦小，头发枯黄，又问你家是不是很穷？

陈分低头不理她们，快步往前走。

几个女孩子嬉笑着跟在她身后，一路上追问，你是不是从小吃不饱饭，才长得像小学生。陈分开始往前跑，几个人在她身后追。

陈分喘着气，心跳剧烈，却在这时听到有个男声大声道，“干什么呢你们？”

是董铮。

黄甜娇笑道，“我们追着玩呢。”

董铮放慢车速，在几个女孩子身边慢慢骑。待陈分跑着的身影远了，他猛踩两下踏板，加速走了。

一分钟后自行车经过小跑着的陈分身边，无声地骑远了。

陈分转身往后看，没有了黄甜几人的身影，停下脚步，开始往春川巷走。

陈分再也没有找过黄甜要钱，黄甜也没找过陈分麻烦。陈分通过这件事学到一个到老都坚持的原则，不借钱给任何人。

手上的钱坚持不到一周的时候，陈分终于鼓足勇气走到对门董奶奶家。这时小镇上的各家各户的大门，只要家中有人，一直都是从早到晚开着的。

她在董奶奶家门口朝里面望，喊，董奶奶，你在家吗？

在楼上看书的董铮听到楼下陈分的声音，他放下手上的书，凝神听楼下的声音。董奶奶从后院走到大门口，问，“分分，是有什么事情？”

陈分抓紧衣角，“就是，就是，董奶奶，你知道我二婶，就是我们家大人去哪里了吗？”

董奶奶有些怜惜这个小女孩，她说，“孙静去江城了。你是找他们有什么事吗？你有他们在江城的电话吗？”

陈分有陈志文的手机号，她不太想打。她回答董奶奶，“我有的，您知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不知道呢，你打电话问问他们。你家里电话可以用吗？要不进来用我们家电话打。”

“不用，不用，我用家里的电话打。”

董奶奶又问，“你吃饭了没？进来一起吃。”

陈分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做了饭的。”

她转身往自己家跑。

董奶奶看她跑回家，高声叫董铮，“铮铮，下来吃饭。”

董铮帮董奶奶将饭菜从厨房端到堂屋桌上，听奶奶唠叨，“对面陈家两口子实在不像话，把孩子过继过来，又不好好照顾。就留一个小孩子在家，小孩还每天自己买菜自己做饭，实在可怜。”

董铮问，“那女的为什么要去江城？”

董奶奶白他一眼，“什么是那女的？小孩子打听那么多做什么？”

董铮笑笑，只有那个傻子不知道。巷尾赵家的赵八卦早就跟他说过了。

陈分在打电话给陈志文之前有个瞬间在想直接去河堤街找爸爸妈妈，可她也知道现在对自己有抚养责任的是陈志文和孙静。电话打给陈志文。三声嘟嘟声之后，有人接起，喂喂了两声，是陈志文的声音。

陈分说，“是，是我。”

“分分啊，我看到电话号码了，你是有什么事吗？”

陈分握电话的手在抖，因为电话那边的人问她有什么事？他们从来没想过她一个女孩子在家会不会有事？更加不会去想她是不是还有钱吃饭吧？

陈分紧紧握住电话，嗫嚅着，“我快没钱吃饭了，能给我带一点钱回来吗？”

陈志文这时才恍然大悟，“哦，哦，分分，我这段时间忙忘记了，都怪你妈妈，天天吵得我都忘记你一个人在家了。我这就让人送钱过去。”

陈分说好。

陈志文又在电话里问，“这事，你没和你大伯大婶说吧？”

陈分说，“没有的。”

“那好，那好，你晚上关好门窗，你妈过两天就回去了。”

其实陈志文大可不必担心陈志勇和李淑琴知道她独自一人在家，他们根本就不在乎的。陈分想。

十分钟以后，董奶奶到陈家给了陈分三百块钱，说陈志文让给她的。陈分这时正在吃晚饭，堂屋桌上，一盘青椒炒蛋，一盘清炒菜苔。陈分晚餐吃一半，留一半第二天中午带去学校吃。

董奶奶看菜的卖相，知道这孩子是会做饭的，放心一些，又看陈分不自在的样子，放下钱就走了。

三百块钱用完之后，陈分又打电话给陈志文要钱。自从有了第一次打电话的经历，再拿起电话似乎简单很多。至少，要比依萍冒着大雨去她爸家要生活费简单很多吧。

打完电话的第二天，陈志文回了一趟春旺镇，他先去董家还了钱，又给了陈分一千块钱，叮嘱她用完再打电话。

陈分拿了一个数学本，每一笔钱都记得清清楚楚。

最迫切的生活费问题解决后，陈分才感觉到自己的孤独。可孤独也没什么关系，再长大一点就好了。十几岁的时候就是这么天真，任何现在解决不了的问题都以为长大了就能解决。

期末考试之后，回学校拿了成绩单开完散学典礼，初二的暑假就正式开始了。她这学期成绩比上学期有进步，她现在班级排名二十三，年级排名九十。就连李雪，也在派成绩单的时候，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夸她是班上进步最大的学生。

陈分心中有细微的高兴，孤单一人，她只能将更多的时间放在学习上，每晚对面董铮房间的灯熄灭以后，她才关灯睡觉，她这么做不是为了学习进步，上中专又不需要多好的成绩，只是这么做，就彷佛有盏灯与自己遥相呼应，生活也没那么孤单。

暑假里，天气十分炎热，知了从早上六点一直叫到太阳落山。陈分在家过得晨昏颠倒，对面董铮关灯的时间也没有以前规律。

昏睡三天后，陈分想起河堤街的父母。同住一个小镇，却从春节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们。吃过早饭后她顶着大太阳开始往河堤街走，一路上也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热，还是因为知了太吵，头昏脑胀心烦意乱的。

走到河堤街，还是站在对面远远看家门口，不同于冬天，这一次家门大开。有邻居买菜回来，看到陈分，大声打招呼，“分分回来了，怎么站在这里？”

陈分挤出个笑脸，不出声。

邻居大声喊着陈家人，“淑琴，在不在家啊？陈分回来了。”

陈分不得不往家门口走，刚走了两步，看到李淑琴从屋里出来。陈分愣在原地，李淑琴穿着一条蓝色宽松的裙子，隆起的肚子将裙子撑得前短后长。她妈妈怀孕了，肚子已经这么大了。

李淑琴对陈分一笑，“快进来，你二叔……，爸爸妈妈知道你过来吗？”

陈分想，你不是我妈妈吗？她随着李淑琴走进她原来的家。家里中堂的条桌旁多了一台双开门的冰箱，看来她走后，家里经济确实改善很多。

李淑琴推开陈杰房间门，“快起来，你妹妹来了。”

陈杰睡意朦胧地应了一声。

李淑琴打开冰箱，给陈分拿了一根雪糕，是五毛钱一根的小布丁。以前每年的夏天，陈分帮陈志勇买烟酒的时候，会买一根吃。剥开包装纸，轻轻舔了一口，没有记忆中的甜。

陈分坐在板凳上，吃完一根雪糕，陈杰还是没出房门。李淑琴递给她雪糕好就进了自己卧室。

李淑琴在主卧里东收收西拣拣，半天走不出房门，春旺镇就这么大，李淑琴又怎么会不知道陈分自己一个人生活。面对陈分，她多多少少有点愧疚和不好意思。

陈分盯着手上的冰棍棒，站起来朝主卧喊了一声，“我先走了。”她说，“再见。”

她走出那栋住了十四年的房子，头也不回往春川巷走。早上的太阳火辣辣地烘烤着大地，主街上人来人往，正是镇上人早上买菜的时间。

陈分远远看到陈志勇骑着车，车头还挂着个菜篮子。她实在无法笑脸面对陈志勇，慌不择路地往旁边院墙一躲，待看到陈志勇骑过去，才走出来。她不知道陈志勇有没有看到她，可能看到了也想当看不到吧。

陈分再也没有独自去过河堤街。

暑假没事，陈分也不愿意进陈志文房间看电视。每日睡醒后，就在整个房子里上上下下，房子里除了窗外的蝉鸣，寂静一片。夜幕降临后，更是寂静。陈分发现，董铮房间的灯在暑假开始地第四晚再也没有亮起来过。

董铮应该出去走亲戚了吧？她没有亲戚可走。除了买菜，她已经一个人在这房子待了两周，暑假作业写完了。她还能做什么？她需要钱，她想去超市问问要不要临时工，可到了超市，在收银台前晃了好久也不敢上前问是否需要人，最后灰溜溜回到春川巷。她对自己感到失望，但又好像无所谓，反正她不是第一次对自己失望，这种失望说不定以后的人生更多。

单独一人的孤独，慢慢的，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对面董家的灯在夜晚也还是没亮过。

董铮这个暑假过得很开心。他还是年级第一。而他爸春节后从春旺镇政府调到了上一级的荷川市政府，这一次市政府派他爸去江城开会，他跟着他爸一起到江城玩几天。白天，他爸去开会，他独自去各个景点游玩，晚上他爸带他去逛夜市，吃宵夜，甚至，他还陪他爸喝了几次啤酒。

董铮的妈妈王瑶也从镇医院调到了市里的医院，只等董铮考上市一中，董家就将家彻底搬到荷川。

董铮在荷川的新房子里渡过整个暑假，开学前一天与董奶奶一起回到春旺镇。董奶奶看对面紧闭的大门，嘴上喃喃，“那丫头不在家吗？”

陈分当然是在家的，她无处可去。

夜幕低垂，陈分拧开房间的灯。楼下有敲门声。她不敢开门，隔门高声问，“谁啊？”从来没有人敲过门。

董铮在门外回答，“我，董铮。”

陈分赶快打开门。董铮手上拎着个塑料袋，他飞快地看一眼陈分，将塑料袋递过去，“奶奶让我给你的。”

陈分接过塑料袋，“是什么？”

董铮发现她胖了一些，还长高了，灯光下的脸好像也白了，似乎，好像，有了一丝少女亭亭玉立的模样。

“水果。”他回答。

陈分不好意思，“你和董奶奶留着自己吃啊。”

董铮说，“我妈买多了，家里还有很多，这些你留着慢慢吃。”

陈分点头应好，心里盘算着能送点什么回礼给董奶奶。

董铮看陈分还是呆呆的，再看她几眼，说，“我回去了，你锁好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