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bgm：Inspirational Shimmering）

真是奇怪，通常呼唤的那一方会更急切；可到了我们这里，事情似乎完全相反。我本来就不抱有“大人物挥之即来”的幻想，然而凯厄斯不仅出现了、还把我紧紧拥在怀里，脸上焦急和某种痛楚的情绪交织又如此明显。

他像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我想。

紧随而来的是我无法理解的悲伤，淡淡的苦涩包裹着我的心脏，密不透风。我咂了咂嘴，发现这感觉的源头居然是对方。

我不认同“歌者”这种过于热情的人际关系，但也不介意一步步相处了解的过程。

可是为什么？

熟悉的背影、炽热的梦境、浓烈的情感……

我是不是，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他？

凯厄斯把被他撩起来的头发重新别回我耳后，猝不及防松开手，搞得我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什么事？”

他又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声音轻细却给人很强的压迫感，对付囚犯肯定很有效。

我连忙在他不耐烦前交代出登山包不见了的事。其实里面的衣服是次要的、古书排在中间、最重要的是同学的相机和我的证件……

“我没见过。”他强硬地打断了我的话，挑了挑眉：“你不会以为我会对粗制滥造的废弃物感兴趣吧？”

哦，普通商店淘来的装备确实和这位不知哪年出生的矜贵老古董不太相配。如果他也不知道，我只能顶着压力去询问那个叫德米特里的家伙了……希望他人和亚历克说的一样好。

“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点点头，默许了我的大胆。

“沃尔图里的图书馆欢迎游客参观吗？我想这里应该不会有给人类补习的老师吧。”

凯厄斯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说不准我这位“歌者”的个人情况全被阿罗热心说明给了他亲爱的兄弟，和中学里讨厌的小男生没两样。

他抖搂下黑沉沉的斗篷，不容置喙的口吻一成不变：“跟我走。”

暗无天日的古堡，高大的背影，黑色飘起的衣角。如果不是那头宣扬存在感的金发，我几乎要以为自己穿越进了哈利波特的世界，被阴沉的斯莱特林院长抓走关禁闭。

不过，斯内普教授即使再凶也是人类，眼前这位就说不准了，他可是拿人类当食谱的。

一路相顾无言，我默默跟在他的身后，忽然发觉某人这次带路没有直接飘到目的地。

一个诡异的念头在脑海里缓缓升起。

……凯厄斯不会在迁就我的走路速度吧？

仿佛有所感应，他偏过头，露出没什么温度的脸：“在想什么？”

我眨了眨眼：“没什么。”

凯厄斯轻哼一声，似乎并不相信我说的话——我也不觉得他会信就是了。暴君锋利的面部线条忽然柔和，声调低沉而粘稠：“你想找什么书看？人类高中的那些小儿科？”

这语气倒和阿罗有几分相像，不知是谁传染了谁，但总能从中寻摸到一点兄弟的味道。

明知故问。

差点脱口而出的字句吓了我一跳，这怎么看也不像是接触才几天的人会说出来的，诡异的熟悉感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我们的关系。

“随便找点有感兴趣的。”和吸血鬼有关的记载呀、古希腊的秘闻呀、或者任何对“越狱”有帮助的书籍呀。

尤其是最后一条，我相信它足以列入沃尔图里的禁书区。

凯厄斯不再回复了，他的步伐快了稍许，鲜亮的血色双眼罕见地出现茫然。我盯了半晌才恍然回神，惊觉自己在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即使再想知道他在想什么，抓着吸血鬼看的危险指数都不算低。

于是我紧接着发现一件更危险的事情——

我真正地，开始对凯厄斯产生好奇了。

……

普利奥宫的图书馆完全不输于西雅图大学城，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书架整齐排列组成的高墙筑起这座知识的迷宫，阳光透过一扇扇位于上方的玻璃窗，落在金黄的建筑里，呈现迷人的色彩。

凯厄斯领我进去的时候，我的心微乎其微地跳起快乐的舞蹈。原来不止是在画廊，历史和时间在这里也是静止的。难以想象沃尔图里花费多少年把书籍搜罗到这里，它们有的脊背已经沾灰；有的光是靠近，就能闻到淡淡的墨水和旧纸的味道。

我的思绪随着指尖抚上其中一本轻轻颤抖。

翻阅它们的时候，吸血鬼也会和人类有着共同的情感和理想么？

吱呀一声，凯厄斯拉开椅子的声音把我带回现实。

“需要我说‘请坐’么？”

如同鬼魅的呢喃落下，他没给我发言的机会，伸手一揽，不容分说地把我按在石椅上。我该庆幸屁股没有裂成几瓣。

还有，这自顾自话的性格是谁给你养成的？

一瞬的功夫，凯厄斯又拉开一把椅子，迅捷而优雅，落坐在我身旁。让我暗自吃痛的罪魁祸首一只手搭着扶手，一只手托着下巴，难以捉摸的锋锐眼神游走在我身上，仿佛在做人体解剖手术，而我是那个被拆解的小白鼠。

不得不佩服的是，毫不起眼的石椅被他坐出了王座的气势。我暗自咋舌，这就是老古董中的老古董呀。

我定定地看了凯厄斯几秒，悠然叹出一口长气。看来他暂时没有离开的想法，尽管逮着人不放并不是好导游的职责。说不准，接下来的寻书之旅他也要愉快地掺合一脚。

“想学什么？”

果然。我斟酌着挑了几个词：“历史、语言、文学相关的都可以。”

凯厄斯好看的嘴巴抿成一条缝，他沉默着，不时轻叩桌面。在想什么书是可以看的、什么书绝对不能碰吗？我猜不透他的想法，汇入无声的海洋。

“意大利语？”

他忽地开口，冰凉的嗓音划破空气，留下痕迹。

我在那潭幽暗的红色溪流里看见自己的身影，同时抓住过往的残章。梦境里火焰毫无章法地跃动，随着时针加速的滴答，层层剥落到地上，有的化作鲜血，有的化作花瓣；而他永不褪色。

“希腊语。”

我知道心跳喧嚣的原因。

“希腊语。”我望着他，目不转睛，用更大的音量重复了一遍。我觉得自己的发音足够清晰。“你愿意教我吗？”

终于，凯厄斯苍白的面具出现裂隙，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我，是什么意想不到的洪水猛兽一样。他优雅冷静的面孔变得紧绷，我捕捉到迟疑和不敢置信的神色。

我猜对了。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应当见过面。我们认识彼此，或许有着什么更深的联系。

“家庭教师。”

凯厄斯发出一声华丽轻柔的叹息。他眼底那团阴郁逐渐散开，终年冰封的冰雪仿佛也开始消融。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笑了一下。真是闻所未闻，你居然能在以暴躁著名了千年的吸血鬼脸上找到一束灿烂的阳光。

他以一种不可能的速度屈膝半跪在我身前，轻而缓慢地抬起我的右手。紧接着，手背上传来冰凉的触感，比想象中还要柔软。

从这个角度，我能看清凯厄斯每一根柔顺的金色发丝。它们服帖地搭在黑色的绸缎上，此刻正顺着头颅低垂在两侧。

“My pleasure.”

微尘在阳光笼罩的空气里飞舞，君主灼热的神色和因喜悦而扩大的瞳孔无不彰显：他找到了世间难以寻得、仅此一位的珍宝。

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