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离开了。

阿罗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但我们都心知肚明他在乎的只是爱丽丝那迷人的预知能力。临行前，她让我放心，他们和查理都很好。

“我们很快会再见。”精灵留下了这样的预言。

沃尔图里希望我留在这里和他们一起生活。虽然他们可以弥补我缺失的高中教育，但与让我感到轻松愉悦的福克斯相比，这个满是以人类为食的吸血鬼的地方更加令我不适——表面和善，实则强硬，我暂时无法逃离这里，只好等待时机。凯厄斯的态度也让人琢磨不清——如果说阿罗是冰冷狡诈的毒蛇，那他就是在火焰中燃烧的罂粟花。

美丽，愤怒，具有强大吸引力，同时致命危险。

初遇是在万圣节的前夜，他从沃尔图里的卫士手中救了我。虽然从吉安娜的口中得知凯厄斯从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救我大概也只是碍于他的基因对我莫名其妙的悸动；但……不论是何意图，他都算得上我的半个恩人。

我顿了顿，试图透过长窗寻找细碎的阳光，来温暖自己被冰冷之人包围后逐渐寒冷的身体。

似乎冥冥之中，我们的命运绳索缠绕在了克洛托的纺锤上。即使我的大脑因撞击而昏沉，我见到凯厄斯的第一眼，便几乎确定，他是我梦里的人。

和我在百科上见到希腊的那种感觉很类似，也更加强烈。或许他是我身上潘多拉魔盒的钥匙，能解开困扰我许久的疑问。

而他对人类和卡伦一家的态度实在称不上友善……甚至有时令人恼火，忍不住嘲讽这个满是偏见的老古董。可神奇的是，这样一个冷酷残忍的暴君，居然是目前我在这里最可以选择信任的那个。

“您在听吗？”我回首，对上一双猩红的眼眸。说话的是亚历克，简的双胞胎弟弟，阿罗的另一颗掌上明珠。他比简略高一些，外貌极为相像，简直是性转版的简。和姐姐的冷峻不同，你似乎总能在亚历克的脸上找到天使一样的笑容。例如，在“审判”后凯厄斯消失不见，阿罗则让这位小小的卫士陪伴我参观古堡，此时此刻他的脸上就挂着这样完美无瑕的微笑。

“......抱歉，刚刚走神了。”

他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仿佛在说“我就知道”。

我不知道是否可以把他形容为男孩，尽管在这里随便揪出一个人，岁数都比我的十倍还要大；可亚历克的身形轻飘飘的，像极了镇上的小孩子，除去优雅到无可挑剔这一点。我跟在他深色的长袍后，参观沃尔图里核心建筑的内部。这果真是一座坐落在沃尔泰拉城区边缘的古堡，目之所及的城楼和墙体染上古老阳光的颜色，将整片区域的空间时间都变得斑驳。

“刚才那里是会客厅。”他向我解释。

作为一名向导，亚历克确实恪尽职守。他带着我参观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又经过高耸的塔楼群。我注意到盘旋的楼梯上摆放着很多精密仪器，不禁好奇那是什么。“大部分是天文器材，大家都有些额外的小爱好。”亚克力眨了眨眼。

额外的小爱好，超级烧钱又难以找到资源的那种。

我连忙把目光移走，忍住上前一步的动作。不得不说，拥有了漫长的生命，能够无限汲取知识这一点实在令人羡慕。

我们来到画廊。我仔细辨认着高大的墙上悬挂的画作，据说它们是对外开放的。拉斐尔，乔托，达·芬奇，卢卡......一时间，我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在廊间穿梭，亚历克跟在我身侧。作为吸血鬼这么长寿的物种，沃尔图里认识这么多举世闻名的画家，似乎也不奇怪了。一众名作间，某面空荡荡的墙面格外突兀。我望过去，发现那墙壁上仅展示了一副画作，篇幅虽大，却依旧孤零零的，让人不禁想走近瞧瞧。

阳光穿透玻璃，疏疏落落地交错浮动着，暖意在我的背后蔓延，一寸一寸爬上墙壁，爬上画中央金发男子的脸庞。云层围绕着他，浅浅的一层漂浮着把画面分成两半。几位半披白衣的男女分散在上方左右，被金枝和白鸽环绕，颇有神圣的意味。云层下方的人多了起来，穿着风格迥异，有一身麻衣看书的老人，有披甲执锐的军队，有仰望上天的神父。

忽地，阳光在我眼前跃动，明亮到足以照亮空中飘散的微尘。我轻轻扇了一下空气，缓缓向前更进一步，想看清中央那个被金色暖阳包裹的人。

那是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黑色的衣领高高竖起，颈间一条暗红色的丝带扎成漂亮的结，在堆叠的拉夫领上格外突兀。衬衣外侧是一层同样深黑的长衣，金红交织的花边勾勒在边边角角，更添几分贵气。我的视线一点一点向上移动，对上那张在深刻入我脑海的脸庞。

他的头微微侧着，象牙白的肤色在光线下少了一丝阴冷，反而更温柔些。眉目细长锋锐，直挺的鼻梁在一边颊上投了一抹阴影，薄唇是某种紫罗兰的颜色，衬得皮肤格外单薄，甚至可以窥见内部脆弱的青筋。我猝不及防，撞见画中人炽热深沉的红色眼眸。

多么熟悉的一张脸。

空气瞬间凝滞，静悄悄的，银针落地可闻。我几乎快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忘记王国忠诚的卫士还在身边。

凯厄斯。

我的嘴唇微微颤抖，念出画中人的名字。

“啊，这幅画是凯厄斯长老没错。”亚历克正经了几分，娓娓道来：“这里绝大多数作品都是主人……阿罗搜集来的，在三位首领里，凯厄斯长老是对它们最不重视的，他只是……把更多精力投入到战争。”他顿了一下，似笑非笑：“主人请拉斐尔来做客，对方见到凯厄斯长老便想为他作一幅画。阿罗欣然同意，可模特本人毫不知情，直到这件作品完成。”

哦……这样倒可以解释为什么观感堪称“惊为天人”的作品会出现在某个默默无闻的小角落里了。

话题戛然而止。天色逐渐暗下来，我还想继续闲逛，去看看亚历克口中不能错过的后花园，可惜身体还没恢复完全，只好拜托他引我回到最初的房间。

“其实......”我的手刚落在门把手上，亚历克迟疑开口：“德米特里玩性大了点，但人还不错。”

德米特里，那个袭击我的卫士？

一个沃尔图里的吸血鬼给另一个澄清：虽然他热爱杀人，但他是个好吸血鬼。我感到有些啼笑皆非，但亚历克似乎真的把我当作自己人了，或许他的话也不算太假。

“这样吗？总之谢谢你为我带路。”

“我的荣幸。”他挂上天使的笑容，点头致意，消失在远处的黑暗里。

优雅且迅速......如果进军服务业，我支持沃尔图里摘下五星级酒店的桂冠。

吉安娜来过一次，帮我换了纱布，问我晚餐想吃什么。我表达出想继续解决中午那顿意大利菜的意愿，碰上她诧异的表情，感觉脸有点发热。作为唯一有进食需求的人类，我不敢想象每顿这么丰盛会浪费掉多少食物。

“要不要试试地中海风味的美食？”她热络地询问，比我本人对自己的饮食更上心。

最后在我的强烈请求下，她没再张罗一大桌菜，而是送来我惦念已久的面包牛奶。一是我不想纵容自己的胃变得娇惯，毕竟我打算抓住机会回到福克斯；二是经历了这漫长离奇的一天后，我实在没什么胃口。

沃尔图里是时候自我革新了——嚼着染上寒气的白吐司片，我决定坐到壁炉边上。火焰旺盛燃烧着，成为我冰冷的宫殿中唯一的温暖。

意外的是我居然一夜安眠，没做那个奇幻的梦，虽说房间冷了点，但难得睡到自然醒。

睁开眼，我的大脑开始放空，第一反应是今天是周日，不用去上学；紧接着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离开舒适的家，身处吸血鬼的皇宫了。

新生活宣告开始，一切忽然让人无所适从。这让我联想到SSAT考试结束后的暑假，我不是窝在房间或某个咖啡馆里读书看电影；就是在福克斯森林里席地扎营，整个假期充实而愉快。虽然学校的部分课程比较乏味，但沃尔图里真的能帮我请高中家教吗？

......算了，人类还是不要踏入这个魔窟，离得越远越好。

我随手掀开被子，微微定神翻下床，踩在棉拖鞋上依旧觉得有点迷糊，感觉像踩到了柔软的云朵。我不清楚现在的时间，昨晚的篝火已经熄灭了，屋里还是黑得深沉，让我感到奇怪。

这里虽然设备上和机械时代脱轨，但也不至于黑成这样吧？嘴角抖了下，既然不让我回福克斯，那有必要给这房间安装一些必要的电器吧。

我扶着墙，以床为定位，小心翼翼地寻找门的位置。石头墙壁的触感冰凉而不粗糙，比野外的岩石光滑得多。

就连墙壁都用高级货，为什么不安电灯呢？我可以自掏腰包，嗯……回到家后以邮件的方式。

我把嘀咕藏在心里，不由得加快脚步，结果手突地撞上一块更加冰凉丝滑的物件，撞得生疼。

“嘶——”

这什么？书架？挂画？我记得墙上没什么装饰啊。

我想揉揉手，却被什么东西狠狠抓住了手腕，动弹不得。这个触感……

浓稠的黑暗里，一双冰冷殷红的眼睛豁然睁开，我听到一声熟悉的嗤笑，冰凉的吐息洒在我手背。

哦，是凯厄斯。

而我，恰巧摸在了他的胸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