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破晓，淡青色的天穹镶嵌着几颗零零落落的残星。
清晨的奇越山晨雾弥漫，忽浓忽淡。不多时，一道金色曙光自东边透过层层叠叠的密叶枝丫照射到尖尖青草的露珠上，发出幽幽的光芒。
鸟鸣不断，野草离离。两道身影行走其间。
出了洞穴，李恒月才知道他们所在的洞穴位于奇越山的半山腰。
奇越山高耸入云，层峦叠嶂。她同姜域在山上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堪堪走过一半路程。
李恒月心里担心红缨，脸颊被晒得泛红，汗流浃背也不觉得累，她步伐不减，越走越快，后方传来姜域的声音。
“你走慢点。”
李恒月没回头，手提着裙摆，眼睛只顾看脚下的杂丛碎石。
“我说——你能不能走慢点。”姜域在后面走得“半死不活”的，他喘了口气，弯腰撑着膝盖，“我好歹是个伤患吧，你就不能体谅一下？”
姜域一停，李恒月就没法前进了，她终于回过头看他。
“我走得很慢了。”
汗珠自她的鼻尖滚落，她的嗓子已经有些干哑。
姜域挨着旁边的树干坐了下来，借着头顶的树荫遮挡日光。
“嗓子都要冒烟了，过来歇会吧。”
李恒月没吭声，走过去坐到了一旁。
姜域对她在自己面前惜字如金的个性早已习惯，也没多说什么，随手拾起一片宽大的叶子盖在脸上，打起瞌睡来。
正午时分，金日高高悬挂。
二人终于回到了山脚。
客栈大门紧闭，姜域刚一推开门，风就呼呼往里灌，卷起地上落满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院中马厩的草料堆积如山，马匹却消失不见，走进屋中，陈设依旧，并没有打斗的痕迹，柜台旁也不见店家和小二的身影。
姜域翻了翻柜台，没找到一张银票，只翻出一个崭新的算盘，“看来天一亮大家都离开了，这么一间好看的院子废弃了还真是可惜。”
李恒月看了看四周，没看到言一，也没看到红缨的影子。
言一道长和红缨发现他们被邪物掳走肯定不会坐视不管，但仅凭他二人救他们没有胜算，道长势必会去前面荆州城内的道观寻求救援。
只是算算时间，他们现在怎么着也应该带着观里的道士过来了。
莫不是下山的时候正好与言一道长他们上山时擦肩而过？
“走吧，我们去前面的荆州城。”姜域把玩着手里的算盘，往门口走去。
李恒月没动弹。
姜域回头看她：“走啊。”
“不行。”李恒月反驳：“在这里等言一道长。”
言一和红缨在山上没寻到他们肯定会回到客栈，若他们此时去城里定会平添许多麻烦。
姜域道：“我饿了，要吃饭。”
真是个怪人，前几天没怎么进食，现在知道饿了，李恒月重复道：“不行。”说着，她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那道士可不在这山上，你等他也是白等。”
李恒月抬眸：“你怎知道长不在山中？”
姜域低着头拨弄算盘上的珠子，没回答她的话：“打个赌怎么样？你赌那道士在山上，我赌不在。”他歪着脑袋想了想，继续道：“就以那荆州城内最有名的酒楼里最好的酒作为赌注。”
“现在是打赌的时候么？”李恒月气恼，秀眉微蹙，“你回答我的问题，有理我就同你去城内。”
“直觉。”姜域看她一眼。
“……”
姜域一手撑上柜台，两腿悬空：“这样，我们等到酉时，酉时一到那道士没来我们就去城内，反正不能在这里待到天黑，你想晚上重新被那鬼新郎抓了去？”
姜域有一点说的很有道理，他们不能在这里等到天黑，李恒月见他退了一步，思肘片刻，点头应下。
忽地她又开口：“那个邪物真是鬼新郎？”
之前在洞穴里她只是匆匆一眼，并没来得及细看，仅瞥见那物穿了一身红衣裳。
“嗯，应该没错。”
……
夕阳西下，荆州整座城池沐浴在金色余晖之中。
作为大景的名城之一，它的繁华程度丝毫不亚于景都，虽已日暮，仍有许多商贩在卖力吆喝，声音此起彼伏，街道车马粼粼，满是烟火气。
城中，白虎观门前。
一名守门弟子正百无聊赖地倚靠在门柱上打着盹，忽地直起了身。
因为不远处正有两道身影朝他走来，他眯起眼睛细看，是一对少年男女，仅仅从远处瞧，他便能判断出其二人长得定是不凡。
于是他又正了正身。
待那二人走到跟前，守门弟子看清二人的样貌，心下惊呼。
看来他的想象还是太贫瘠了。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其中的少女。
少女脸上沾了些许尘土，发丝也有些凌乱，却仍遮不住她的容色，肤若凝脂，如新月生晕，皓齿朱唇，如初春雪梅，特别是那对眸子，灿若繁星，清如林泉，灵动万分。
但他面色不显，端出架子来，“二位来我们观中有何要事？目前我观中的道士可并不在观中。”
一般来他们这儿的只有一种人，就是家中闹了邪祟前来请道士去除祟的。
只可惜这两人来的不巧，今早观里的师兄弟们都被叫去了隔壁乌河镇。
“白日你们这儿可有一位陌生的道士来过？”
其中的少女开口道。
原来不是请道士除祟的，守门弟子被噎了一口：“没有，我一直守在这里，没瞧见有除了我们观的其他道士来访。”
“没有？道长可确定？”
少女似乎很惊讶，眼睛直直盯着守门弟子，守门弟子被盯的耳廓发热，仔细想了想，道：“真没有。”
一旁同行的少年从刚才就一直默不作声，似乎并没有在听他们的谈话，此时却突然插口：“你刚刚说这观中的道士都不在，他们去哪了？”
“隔壁河乌镇上出了一邪祟，有些难对付，观中子弟都去帮忙了。”
“他们何时去的？”少女接话。
守门弟子看天想了想：“大概是辰时。”
少女默了一会儿，道完谢转身便走，旁边的少年懒洋洋跟上去。
守门弟子：……真是奇怪的两个人。
荆州城内统共三座道观，一离开白虎观，李恒月就直奔下个道观而去。结果出乎意料，剩下的两座道观弟子都表示没有陌生的道士来访。
连走三处地方双腿早已酸胀不堪，李恒月坐在街道旁的石阶上托着腮陷入沉思。
酉时没有等来言一道长，她便按约定同姜域进了荆州城。道长没回客栈找他们，意味着两种可能。
一，道长、红缨和荆州道观里的道士被鬼新郎困在了洞穴里。
二，道长真如姜域所说并不在山上，而是直接丢下他们不管走了。
第二种情况怎么想都不太可能，于是她这才急匆匆跑到各个道观寻问，想着有没有什么解救他们的办法。
然而却被告知，言一道长压根没去道观请救援。
难道言一道长没有找观中道士帮忙，而是独自去对付鬼新郎了？还是说他真得丢下他们一走了之了？那红缨呢？红缨又去了哪里？
李恒月越想越觉得混乱。
“那道士没那么蠢，”身后的姜域倚着树干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打了个哈欠，他似乎不用想就知道此刻李恒月在想什么，“一个人去对付鬼新郎他是脑子进水了还是活腻了？”
“至于他是不是直接抛下我们走了，你也不想想他这样做有什么意义，这道士既然告诉了我们他师父的名号和道观的地址就表示他把自己这条后路切断了，他跑了，我们大可以自己去济州。”
说着，他拾起脚边放着的一包热食，往后方的街道走去。
李恒月明白他要去哪里。
之前跟他们一道在客栈里的那两个女子自称是荆州首富周向松的女儿，如今想要知道言一的下落，去周宅问她们是唯一的办法。
*
周宅位于荆州城北侧，走到周宅门口，天边已经染上了重重的墨色。
台阶上，小厮正在擦扫地上的水渍，李恒月上前询问，那小厮本来爱搭不理想赶他们走，她适时递上一粒碎银。
小厮见到银子这才眉开眼笑，换了副面孔，谄媚道：“两位稍等，小的这就去向娘子通禀。”
不多时，小厮从府里走了出来。
“大娘子让我带二位先去偏厅稍作歇息，她马上就来。”
“你们大娘子可是今日清晨回来的？”
跟在小厮身后，李恒月开口问道，宅中的仆从皆低着头干着手里的活，院内安安静静的，仅有些许漱漱的扫地声，她声音压的极低。
“是的，昨日大娘子同二娘子去了附近镇上，今早刚回。”
小厮恭敬说着，领李恒月姜域在前院偏厅坐下。
“二位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家娘子稍后就来。”
说完退了下去。
一盏茶时间，周岁欢携着一名女婢急匆匆走了进来，边走边道：“二位可还无恙？”
“昨夜那邪物好生可怖，一阵怪风过去，你们二人竟都不见了，好在有言一道长把你们救了出来。刚听府内小厮说有两个年轻男女找我，我就猜是你们。”
她的声音依然轻轻柔柔，抚着李恒月的手臂，左看右看：“可有受伤？”然后余光瞧见后面姜域手上缠绕的布带。
“姜公子这是……”
“只是划伤。”姜域简单答道。
“我们无碍，多谢岁欢娘子关心。”被这样看着，李恒月有些不自在，声音略微局促，“只是我们并非道长救出的，我们没见到他。”
“没见到道长？”
周岁欢惊愕地捂嘴：“怎会，早晨道长护我们回来后，说是要带着红缨娘子去城东的道观请救援，不应该啊……”
不远处传来少女兴奋的喊叫声。
“阿姊！阿姊！听说昨日那几人来了？我就知道道长神通广大能制服那个邪物救出姜公子和李娘子！”
话音刚落，一黄衣少女蹦蹦跳跳跑了进来。
她的脸颊通红，显然刚刚走得很急。
见坐在木椅上的李恒月和姜域，岁安尴尬地踱到岁欢身边：“已经来了啊哈哈。”
“安安，说了多少次，不要大声喧哗。”岁欢板着脸，洋装生气拍打她的手背。
岁安吐了吐舌头，在一旁坐下。
“咦？言一道长怎么没来？”她才注意到对面只坐着李恒月和姜域两人。
“那小婢子也不在，他们不是去救你们了吗？”
岁欢应道：“刚刚我们正说着这事呢，李小娘子说他们并未碰见言一道长。”
“没碰见？你们是自己从邪祟手里逃出来的？”岁安睁大眼睛。
李恒月点头。
岁安的惊讶程度不亚于岁欢，旋即又一拍手掌，道：“奇越山这么大，想是他们上山寻那邪祟老巢的时候正巧跟你们下山时错过了，说不定现在他们在跟邪物缠斗呢，明天应该就回来了，再看到你们也平安回来，不得高兴坏。”
“不过你们也真是厉害，竟然能孤身从那么厉害的邪祟手里逃出来，是也学过些道术吗？”
还未等李恒月答话，她的身子往前倾斜，又自顾自道：“也是，道长的朋友怎么能不会道术，能教我些吗？能吗能吗！”
李恒月只觉岁安的话唠程度完全不逊于言一道长：“侥幸而已。”
周岁欢拍拍岁安的手臂，示意她坐端正：“让二位见笑了，但安安说的也有些道理，此等凶邪的居所最是不易找寻，道长他们同你们错过了也在情理之中。”
许是劫后余生有种共患难的情意，她岁安不顾旁边阿姊，又直接起身过去拉起李恒月的手，眼睛冒着亮光：“对了对了！你们干脆留下来吃晚饭吧！只有我和阿姊吃饭太冷清了。”
“你们刚受了惊吓，在我们这里休息一晚等明日道长他们回来正好，而且言一道长救了我和阿姊，你们又是道长的朋友，款待你们也是应该的。”
李恒月清眸微睁，嘴巴张开又合上。
岁安太过热情，近距离贴着她，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言一道长和阿缨还没找到，他们哪能再耽误时间。
“好啊。”一旁的姜域却突然开口，“正好我也饿了。”
“是啊是啊，你们肯定一天没怎么进食了吧，我告诉你们，我们的厨子可是曾经在皇宫里待过的，做菜那叫一个一流，保准你们爱吃！”
李恒月看向姜域，微皱的眉心仿佛在无声抗议。
姜域挑起眉梢看回她。
岁欢默了片刻，开口：“折腾了一晚，二位就留下来歇息吧。”说着，示意身旁的女婢吩咐备两间上房。
李恒月只好道谢：“……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