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玉山。

刚经历一场大雪，雪霁天晴，层云消散，天穹如剔透蓝玉。阳光落在苍茫大地，银光素裹。

白雪皑皑的一片片中，一道色彩鲜艳的小小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是个约摸六七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穿着深蓝金丝腾蛇纹袄夹，腰系百褶裙裤，乌黑的墨发辫成几股，堪堪落在肩上，耳旁坠着的金珠铃铛和银叶随着清风叮铃作响。

积雪太深，没到他的膝盖，他一步又一步艰难地抽着脚下皮靴向前方的一座低矮石墙走去，几次险些摔倒，但他仍稳稳捧着手中的皮纸袋。

热呼白气气自袋子飘散出来，带来诱人香味，他咽了咽齿间口水，愈发卖力地向前走。

终于，他穿过了石墙。

石墙残破不堪，毫不起眼，其后面有一被白雪掩盖的甬道，延伸至地底。

男孩将皮纸袋轻轻塞入怀中，两只小手扒开白雪爬进甬道内。

甬道只有一臂宽，两边的石壁泥泞不堪，阴冷潮湿，他吹亮一支火折子，搓着手臂踏着石阶往里头走去。

甬道很长，他走了有快一个时辰才走到尽头。

其内是个约两丈高的地宫，周围墙壁皆是用坚硬的黑铁石筑成，里面没有任何家具，堪堪只有几盏油灯和一张石桌。

男孩高高捧起皮纸袋，喊道：“阿娘——阿娘！”稚嫩的声音在地宫中回荡，“姜伯伯从中原给我带了几块云片糕，跟阿娘说的一模一样！好香！阿娘快来一起吃！”

略微肉乎的脸颊被外面的风吹得红扑扑的，因为激动，他的眼眸发亮，似揉碎的玉。

无人应声。

“阿娘？”

以往每次他从甬道去地面时阿娘都会坐在石桌旁等他回来，然后迎上来替他擦脸上的灰尘或是问他又带回了什么好东西。

今日却不见人影。

男孩疑惑地往里间看。

里间有一石门相隔，石门缝隙内透出来些许亮光。

原来阿娘在这里呀。

他眼睛一亮，护着怀里的云片糕跑过去，他吃力地推开石门，“阿娘，快来一起吃云片——”

话音戛然而止。

手中的糕点掉在地上，摔成粉末。

小小的身影呆滞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乌黑的眼瞳倒映着闪烁飞舞的火光，宛若绽放的烈花，稚嫩的脸庞上光影斑驳。

面前，一个发丝披散、眼神空洞的女子坐倒在大火里。

是他的母亲。

大火猛烈，正疯狂吞噬她的身躯。

女子看到稚童，木讷的眼眸闪过一瞬的波光。

“阿起……”

她的嘴唇干涩，声音沙哑，似沙砾划过干地，淹没在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

火光中，女子的脸越来越模糊。

……

啪嗒——

一滴水珠落在姜域的脸上，他迷茫地睁开眼，瞳孔涣散又慢慢聚焦。

随之而来的，头部传来一阵恶心的眩晕，他皱着眉手指抵住额头按了按太阳穴。

姜域此刻正倚着一处石壁半躺着，下半身几乎浸到了身下的积水潭。

他静静靠着，等待眩晕过去才站起身。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左手边远处的尽头透来些许微光，他借着这点微光打量起四周。

在他的旁侧，石壁靠着一名少女，青色的襦裙被污水浸湿，脸颊粘着几缕发丝，鼻尖落着几点潮湿的尘土，粉唇微微干裂，显得她俏皮又易碎。

不是李恒月是谁。

姜域只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就将目光移走。

头顶岩石密封，几股水流顺着石头缝流下来，在空旷的空间中回响，嘀嗒、嘀嗒，汇集成一摊摊的坑洼。苔藓密布，湿滑黏腻，蜘蛛网一片又一片。

看样子他们现在是被那邪祟掳了过来，只不过邪祟要抓的是李恒月，他只是因为同李恒月“绑”在了一处顺带而已。

姜域蹲下身子，伸手拍了拍李恒月的肩膀。

“喂，别睡了。”

没动。

“李恒月？”他喊她的名字。

无人应声。

凑近看了姜域才发现，李恒月的额头沁满了汗珠，她眉头紧皱，嘴唇发白，看样子十分痛苦

像是被困在了什么梦境里。

姜域“啧”了一声，背对着李恒月，将她的手臂搭在自己脖颈处，背了起来。

如今在这邪祟的地盘上，他们多停留一秒就会多一份风险。

踏着湿泞的泥土，他背着李恒月往微光透来的方向走去，刚走没多久，姜域俶尔觉得肩上一片濡湿。

我天，她不会是流口水了吧？

姜域闭眼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般才回过头。

只见少女静静靠着他的肩头，脸上未施粉黛，却双颊红润。

她嘴唇微翘，双眸紧闭，细长的睫毛如同轻羽般扫下一片阴影，微微颤动，其间几滴怯然的泪珠挂在睫羽尾处，泛着盈盈水光，随后顺着小巧的鼻梁滚落下来，沾湿姜域的肩膀。

可怜见的。

呼吸恰恰洒在姜域的下颚处，直泛痒。

“……”

姜域僵硬地移开目光，当做没看见似的继续往前走。

路上静谧异常，除了偶尔窜出的蛇虫鼠蚁，他再没看其他东西。

一切都很顺利，但半个时辰过去，姜域仍没走到出口。

这邪物的老巢很讲究，九曲十八弯不说，光分叉口就有数个。看着面前遇到的第五个分叉口，姜域头疼地闭了闭眼。

这时，身后忽地传来一阵细密的铃声。

叮铃，叮铃——

叮铃，叮铃——

在空旷的洞穴格外刺耳。

声音从远及近，由若有若无到清晰可闻，在转瞬间就到了距离姜域不足百米处，随后停了下来。

姜域屏住气，转身。

身后，一名身材高挑却又单薄无比的男子站在那里，他脸颊凹陷，脖子颈长，身披着一件拖地的锦绣薄纱红衣，赤着的双脚挂着一对银杵，在行走间两两相撞，发出幽幽空灵的铃声。

见姜域转身，男子缓慢咧开嘴角，妖艳异常的双眸也跟着弯起来，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它那双眼睛给吸了魂去。

“追到你了。”

下一瞬，他嗖的一下来到姜域面前，手臂一伸，带起殷红飞袖，朝李恒月抓去。

姜域足尖踏地，纵身一跃迅速躲了过去。

男子转身继续朝他袭来，嘴角仍挂着那抹诡异的笑，死死盯着姜域背上少女，瞳仁黝黑中发红，目光炽热得仿佛要将她拆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