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嘉禾那双桃花眼天生带笑，与他这人一样，随心所欲，偶尔还挺不像话。但此时他看向顾宥庭的眼神却是少见的认真，看不出一点往日的随性。

顾宥庭心神微动，本能地感觉不该敷衍或者欺骗。可如果照直说了，他会被吓到吗？还是根本无法置信，认为自己应该去精神科挂个号？

至少会把从地府里爬出来替命的自己当成一个妖怪，从此碰见了也要绕路走，回去还得再烧三柱香。

就在他思绪千回百转的时候，唐嘉禾又轻声问了一遍：“怎么不说话？你到底是哪个‘王’？”

语气虽然冷静，但却很执拗。

但顾王爷不打算随随便便玩自爆，又是一副拽兮兮的欠揍模样：“你猜。”

他心想，若是唐嘉禾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就实话跟他说了。至于之后怎样无需多想，横竖他就是个来替命的。但若是猜不出，他也不介意多做一阵子人。

这样想着，他释然了些许，还大方地给他亮起了提示牌：“发挥想象力，大胆点猜。”

唐嘉禾根本不想玩什么你猜我不猜的游戏，他收回视线，眼神恢复了以往的淡然。他轻笑一声，随口揶揄道：“逼王，装逼的逼。”

“你这差的也太远了……”顾宥庭明他不正经，也很给面子地笑了，然后又说，“其实我……”

“打住！”唐嘉禾突然打断，“我现在不想知道了。”

“不过……”唐嘉禾的桃花眼又眯了起来，玩笑道：“就算你是阎王，也不会把我拉进地府吧？”

原来小野猫怕的是这个。

“不会的，放心！”顾宥庭模棱两可的说道，“我要是阎王，我就让判官把你的名字从生死簿上面划掉，让你变成一个死不掉的糟老头子。”

唐嘉禾不禁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迟疑说道：“那…倒也不用。”

顾宥庭很平静：“嗯，我也没那个本事。”

唐嘉禾：……

短暂的沉默之后，顾宥庭不忘安慰他一句：“抱紧我的大腿，不用害怕。”

唐嘉禾嘴硬地强调：“我没有害怕！”

说完斜睨了他一眼，没救了，安慰人的话都说得那么欠揍。

这边猜谜对话打着岔结束了，虽然结果不详，但两人好像都心照不宣地对某个不便明说的秘密达成了共识。

此时，卢曼心逃跑的那场戏终于顺利地过了。

导演很满意：“不错，曼心这次对了啊，非常好非常好，就这个状态，继续保持！”

但显然卢曼心保持不了，在导演叫cut的那一瞬间，她脸上血色褪尽只剩苍白，弯着身子捂住腹部，好像在承受极大的痛苦，连连摇手：“不行，我肚子痛，我肚子好痛！”

等在一旁的陈悦早已跑过去扶住了她，眼看着豆大的汗珠从她额上滑落，五官痛苦地皱成了一团，担忧地说道：“心姐？是不是吃坏肚子了？要不要去医院？”

卢曼心疼得没力气说话，眼泪都要出来了，却还是摇摇头对去医院这件事表示拒绝。

眼见她紧紧地缩成了一团，陈悦无奈，只能跟一旁的工作人员一起，半搂半抱地把她带到一边休息。她不愿去医院，陈悦也不好勉强，急忙把保温瓶递上，又风风火火地准备去拿止痛药。

“等会儿。”卢曼心拉住陈悦，轻声说道。

她紧皱着眉头，冷汗已经把精致的妆容都弄花了，但这些都顾不上了。看向陈悦的眼神满是慌张和惶恐。她拽着陈悦，犹豫了好久，腹痛更明显了，五脏六腑都快被凿穿了。

她终于松开了拽着陈悦的手，眼泪从眼眶里滑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不远处的顾宥庭眉头也渐渐蹙起，显然这一幕并没逃过他的眼睛。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肚子疼了，还疼成这样。”唐嘉禾嘟囔着说道，“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顾宥庭摇头：“没必要。”

唐嘉禾不解，又转头看向卢曼心，只见她依旧抱紧了双膝蜷缩在休息处，因为疼痛而扭曲的面容渐渐舒展，可眼泪依旧糊了满脸，决堤般的止也止不住。

她的脸色依旧很苍白，眼神里的惊恐渐渐转为茫然，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似的坐在休息区。

卢曼心这副模样，把拿药回来的陈悦吓了一跳：“心姐，好一点了吗？你先吃两颗止痛药，事情我已经办好了。”

“办好了就行，不吃了，已经不痛了。”卢曼心眼神无光，木然地说道。

她们说话的声音不大，唐嘉禾听不清楚，只是看到卢曼心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调整好了状态，起身让化妆师帮忙补妆。

可唐嘉禾分明看到，明明卢曼心没有动作，可她的影子却微微晃了晃，黑雾一瞬间聚拢，又一瞬间落进影子里，与影子融为了一体。

影子看上去像是被洒上了一层墨，更浓了。

“她把护身符丢了。”顾宥庭冷冷地开口。

“怪不得。”唐嘉禾低声应和，可下一秒他突然反应了，惊呼道：“什么？丢了？她为什么要把它丢了？那东西不是帮她保命的吗？”

顾宥庭很平静：“耐不住痛，丢了也正常。不过她犯蠢，就怨不得人了。”

唐嘉禾听得云里雾里，但笃信他的护身符是有些灵性的。一边觉得卢曼心活该，一边又因着顾宥庭的一番好心被随便丢弃觉得不爽。

“我去把护身符找回来，咱们自己收着，不给她了！”唐嘉禾气乎乎地说着，便要转身去寻。

“不必。”顾宥庭一把拉住他，“陈悦已经把它烧掉了。”

担心唐嘉禾不信，他摊开手，几许焦黑的灰烬从掌心落下。

“太不尊重人了，要不是看在黎芊的面子上，才不要过来帮她。”

顾宥庭挑了挑眉，小野猫不是想爆火才来套近乎的吗？

还真不是，唐少爷混惯了十八线，搭人脉抢挣资源想爆火那是为了忽悠顾宥庭跟他一起过来，转头就被他忘了个精光。

这种摸不着的大饼，哪有当场发疯来得爽。

唐嘉禾挣开他的手，怒气冲冲地走到卢曼心面前，皮笑肉不笑地来了个相当程序化的问候：“心姐刚才不舒服？现在好点了吗？”

“还——”

卢曼心“好”字还没出口，唐嘉禾便接过话：“没事了就好，刚才您的那段戏很精彩，看来顾先生给的护身符还真挺厉害的，既能凝神，又能治病！”

无视提到护身符时卢曼心渐渐变冷的表情，唐嘉禾继续给她找不自在：“心姐，护身符给我看看呗？”

陈悦在一边紧张地搓了搓手，打起了圆场：“唐老师，心姐还要准备下一场戏，不然要耽搁进度了。您说的这些事情都是无关紧要的，等心姐下戏了再说吧！”

“不等。”唐嘉禾不由分说地拒绝，“现在就想看看，又不耽误多少事儿。”

“是不耽误什么事儿。”卢曼心平静地说道，“不过我已经扔了。”

唐嘉禾也懒得装模作样，眼神变得冷漠：“你要是觉得没什么用把它还回来好了。随随便便扔了，也太没教养了。”

“粉丝送我的东西多了，我总不能什么垃圾都留着。刚收了那个护身符就莫名其妙地肚子疼，这东西跟我犯冲，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搞的鬼。”卢曼心的语气变得狠戾，“你是不是骗了芊芊，让她带你过来的？我警告你，不要妄想利用芊芊炒作或者得到资源，我会让你在圈子里混不下去的！”

“你有被害妄想症吧？”唐嘉禾被气笑了，“有病就去看医生，别在这儿瞎嚷。”话没说完便见卢曼心的影子又开始颤动，黑雾从脚底升腾，渐渐包裹了她的下半身，但他心里现在生不起什么同情，“差点忘了，可能去看医生也没用。”

未免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这团打着旋儿升起的黑雾当然逃不过顾宥庭的眼睛，黑雾比刚才浮动剧烈，显然也被点燃了怒意值。它们试探着想要聚集地浓烈一些，却又对唐嘉禾有所畏惧——或者说，它们畏惧的是唐嘉禾手上的那根红绳。

就算笃定邪物不敢轻易靠近，顾宥庭还是不放心地走了过去。

“不必口舌之争。”顾宥庭搭上唐嘉禾的肩膀，轻声安慰道。

唐嘉禾回头看他，眼神中竟带了几许委屈，他拉过收起爪子的小野猫：“走吧，出去转转。”转身之际，莫名其妙地对卢曼心说了一声：“卢小姐，你的手掌划破了。”

卢曼心双手死死地握着拳，并不回话，尽量保持理智强忍对这位商界大佬的太子爷破口大骂的冲动。

可惜太子爷毫无自觉，又甩下了一颗重磅炸弹：“跟那种东西做交易，你确定能付得起价钱吗？”

若说刚才唐嘉禾还不懂她的手掌划破了与这事儿有什么关联，那听到“与那种东西做交易”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了然。

怪不得卢曼心前后判若两人，这不仅仅是影子在影响她，也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

黎芊在房车里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回到片场时这场闹剧已经演完，她只来得及看到顾唐二人离开的背景和卢曼心惊慌而扭曲的神色，心里一颤，本能地觉得事情不妙。

她小跑了两步，想跟顾宥庭和唐嘉禾打个招呼，身后传来的一声叫喊却彻底让她愣在原地——

那是情绪几近崩溃的一声大吼，她从没听过一向温柔的表姐用这样歇斯底里的声音完全不顾形象地大吼：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