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开庭的几天时间里，谁都没闲着。

因为时不时想起宋喣那晚的不对劲，蔚泽有好几次尝试着要问宋喣到底怎么回事，然而每次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太适合，便一直没问出口。况且，他还发现，每次他要把话题引向这个点上，宋喣似乎都有所察觉，然后眼神躲闪。

几次三番，蔚泽便觉得算了。毕竟较真起来，这算是比较私人的问题，他总是不太方便问的。

这几天，蔚泽还发现了个怪事。他记得，在医院那天，吴岚孝决意不撤诉后，又被宋喣叫去单独聊了几句。蔚泽当时在病房里等着，只见两人回来后，脸色都不好看。

总之，就是从那时开始，吴岚孝对自己的态度异常和蔼。具体表现在言行中。例如，在几次给吴家两兄弟做庭前辅导时，吴岚孝一见到他就鞠躬，道别了还给他鞠躬。

又如，交谈时，一定要亲自给蔚泽端茶送水，看他时眼神慈爱有加，听他说话时认真严谨。

再如，这几天，吴岚孝天天来到律所给送水果营养品。

蔚泽猜测吴岚孝一定还在为那一晚的行为而歉疚，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他跑去问宋喣，宋喣却说不知道，还说就是自己猜的那样，让他不用太操心，吴岚孝想怎样就怎样，不用管。

蔚泽也想不管啊，但他实在受不了吴岚孝的特别关照，那感觉活像自己有了个失散多年的爸一样。可每当吴岚孝要关照起他，他一想拒绝，吴岚孝便露出慈爱之光，让他不忍拒绝。最后，蔚泽便放弃了，听宋喣的，吴岚孝爱咋咋滴吧。

这些日子大家都忙忙碌碌，舆论也没闲下来。

网络上，几个闲得蛋疼的网友专门设置了个“十大碰瓷事件排行榜”，该案被逐渐推到榜二，票数直逼“靠一只猪，他终生免工作幸福后半生”的榜一。

现实中，短短几天时间，案件受到了社会各界人士关注。夸张的是，一帮媒体工作者不知从哪搞到的消息，专门跑到双方当事人住址附近蹲点，逮着机会就冲上去一顿“采访”。

个别不良媒体甚至埋伏到了棠义律所附近。

这天晚上，蔚泽和宋喣下了班，还没走出事务所门口，几名嚣张的记者不知从哪冒出来，看见人就堵，简直就像无赖泼皮。宋喣反应奇快，瞬间挡在蔚泽面前，护着他进了电梯，然后不紧不慢掏出手机，拨打保安室电话。

纪权和符悦也一路跟着，混乱期间，遭好几个不长眼的踩了脚。一顿下来，终于在电梯里歇了口气，他们两被推搡得衣冠不整，狼狈不堪，而蔚泽却完好无损，不由引起了两道闪闪的鄙夷之光。

纪权抱怨说：“我们都被薅成鸟巢了，为什么你还人模狗样的？！”

蔚泽不好意思说出“因为宋喣一直站在自己身后挡住了攻势”这样的话，听起来像是在炫耀什么。于是只好干咳两声，选择闭嘴，装死。

明天就是开庭的日子，蔚泽今一整天都在做证据链及答辩意见等等的整理工作，忙得几乎没歇下一刻过，期间还要应付前来探班的姜大娘，此刻已经疲惫地靠在电梯壁上合眼了。

虽然他合着眼，但脑子却没休息。

姜大娘今天来，其实不止是为拉拢他去做女婿的，也是为打听案件的细节。姜大娘表示自己也在关注这个案件，她很同情吴家的遭遇，更惋惜那个女孩。蔚泽不能透露案件细节，三言两语打发了姜大娘。事后，他又不禁想，这个世界，虽然冷漠是大多数，但只是因为个人立场不同、各执己见而已，又不是没有善良的人。

他正胡思乱想着，宋喣的声音倏地在耳边响起。宋喣说：“怎么了？”

声音非常近，像是贴在他的耳朵上说的一样，几近呢喃。

蔚泽不能再装睡了，立刻睁眼，转头只见宋喣跟自己站得并不算近，隔了有一人的距离呢。而宋喣正看着他，嘴唇紧抿，面露疑惑。

难道刚刚那声是幻听？

这时，宋喣移过来点，说：“你很累吗？”

蔚泽摇摇头：“不累。”

说完他又打量了宋喣两眼，悻悻地说：“不像某人这么娇弱。”

宋喣当即挑了两下眉，似乎是在用眼神投给他两个大大的“？？”

蔚泽正要回话，纪权说：“到了到了。”

几人一起下了电梯，蔚泽仍没来得及说什么，纪权又转身面朝他们，边后退边说：“下班了下班了！操，天都黑了，这几天都累成狗了，不行，回去一定要给我劳累的身心好好纾解纾解。哎，大榴莲再见哈！老蔚、宋喣，祝你们春……祝你们和我也能再见哈哈哈哈哈哈拜！”

纪皮影说话口无遮拦，当着人女孩子的面也不会收敛些，蔚泽佩服得扶额。他没有听清纪皮影的后一句话，认为一定是想说些损人的话，当场又想把纪权踢得老远。

符悦早就跑了。宋喣回了一句：“再见。”

蔚泽一眼找到了宋喣的车，宋喣摁了解锁，他直接开门坐了进去，动作愈发熟练。

路上，蔚泽正靠在座椅上睁眼躺尸，宋喣突然打开了音乐，柔和调的，他说：“睡一觉吧，离到家还远呢。”

蔚泽嘴犟道：“不睡。我又不困。”

“睡吧。”宋喣看了他一眼，目光探究。片晌，说：“为了明天有个好的状态。”

声音非常温柔好听。

是啊，为了明天有个好的状态。这句话真有魔力，蔚泽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之后的状态始终模糊不清，他只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地下车，迷迷糊糊地跟宋喣道别，迷迷糊糊地又倒在自己的床上睡着了。等再醒来，已经是翌日，艳阳当空，是个好天气。他又坐在了宋喣的车上，抱着一堆材料，来到了法院。

早有所料，法院门口果然蹲了好几名记者。因为两人早就露过脸，一下车就被认出来，进而又被堵路，所幸他们遭到宋喣的口头威胁后，没有像昨天那几个泼皮似的赖着。

他们最终走进了法庭。

吴岚孝与吴岚敬早就到场，已经在原告席就坐，他们看见蔚泽和宋喣进场，立马站起来。眼看吴岚孝又绷身子准备鞠躬，蔚泽眼疾手快冲上前捞住，不让他鞠。

吴岚敬实在受不了，朝他哥吼道：“你老跟一个小孩鞠什么躬？哪有长辈给小辈行礼的啊，也不怕他折寿！”

这一句换来了他哥的一顿臭骂。

几人一起坐到原告席处。

蔚泽朝旁听席扫视几眼，立刻找到了角落里的卫小苹。卫小苹也看见了他，朝他轻轻点了两下头。

蔚泽也礼貌点了两下头，正打算移回目光，不知怎的，他忽然被卫小苹身旁的一名陌生女人吸引。

那女人目不转睛，眼神深切。他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女人，可她似乎一直在盯着自己。很快，他发现，女人并不是在盯着自己，而是在盯着他所在的原告席方向，不知道在看谁。不过他没看多久，很快转回注意力。

距离正式开庭还有些时间，审判台上还空着。

这时，被告席上也来人了。正是何溢跟他的代理律师廖烽，两人一齐到场，旁听席立刻交头接耳起来。

旁听席上多是闻声赶来的陌生人，根据部分人的打扮，可以看出，有学法的大学生，有律师，有法院工作人员，还有许多不知是干什么的。总之，能腾出时间来到这里，一定都是密切关注这个案子的。

席下一讨论起来，法庭里便显得乌泱泱。吴家两兄弟大抵许久没见到何溢本人，这会儿一见到，情绪明显激动起来。蔚泽赶紧嘱咐几声。主要是嘱咐吴岚敬，以免他一会儿光想着骂人，导致忘记怎么回答法官的问题。

一切安妥，还有些时间。蔚泽不由担心起了郑仕。其实一个案子办起来，没有哪一方是轻松的。法官要居中裁判，忌讳先入为主、未审先判，还要担心案子在一审之后会不会被改判。

原被告双方都面临着舆论压力，作为主动申请审理本案的主审法官郑仕，又何尝没有压力。

蔚泽安坐如山，心里却突然生出一种——不孝徒儿要将恩师推上断头台的感觉。但这也是他的工作啊，祝一切顺利吧。

他在这一通乱想，宋喣在旁边说：“赌注是什么？可以提前透露一下吗？”

蔚泽怔了一瞬，立马又想起来他之前跟宋喣打了个赌。这……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蔚泽汗颜：“现在能不说这个吗？宋律师。”

宋喣微笑道：“不能跟我说吗？蔚律师。”

蔚泽噎了半天，凑过去压低声音说：“当事人本人就在这，这个不太好吧。”

宋喣今天穿了律师袍，看着挺像个人。他向后一靠，悠然道：“有什么不好。我们只是在就赌注谈话而已，赢的不是你吗？你提前跟我说，我好准备一下。”

蔚泽想了想，觉得他先前想好的那个赌注，不适合在这说出来。他脑子一转，不耐地说：“给你时间提前准备？想得美，我不说。不接受反驳。”

宋喣似乎是没想到他的回答，有些意外，但最后还是笑了笑，说：“好吧。”

这时，书记员上场宣读法庭纪律。宣读完，审判长审判员上庭。三人身着法院的统一制服，衣领上戴着金红两色院徽，庄严肃穆。

郑仕坐在法台中间，说：“京州市洛海区人民法院，今天在这里公开审理何溢与吴岚芹生命权纠纷一案。我是负责审理本案的审判长……”接下来，他按程序宣布到庭的法院工作人员名单。台下无一人出声。

流程结束，他敲响法槌，宣布：“现在开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