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纪权抱着杯豆浆准点踩进棠义律所大门，刚拐过弯，又退两步回来。

只见有个人蹲在墙角，头顶公文包，东瞄西躲。

这不是镇所之宝法条小甜甜蔚泽嘛。

他凑过去，冷不丁来一句：“跟这干嘛呢？种蘑菇啊！”

蔚泽一惊，低声叫道：“你别！我……”

这时候说什么都迟了。他赶紧起身，立马转头要走，肩头却越过一条花花绿绿的手臂，唰一下拦截在胸前。

姜姨弯臂挂着小菜篮，乐呵呵地说：“呀，小蔚律师啊，才刚来律所又上哪呀？来来来，过来嘛，今天你姜姨给你带来了自家园地里种的樱桃。你瞧，个个汁水儿饱满，姹紫嫣儿红，跟你的小脸儿一样水嫩。”

蔚泽眼皮一跳，嘴角痉挛似地抽了一下。

姜姨：“咋了？蔚律师，你咋还不高兴了呢？”

蔚泽：“没有，见到姜姨我太开心了。”

纪权立马拎清事态，神不知鬼不觉移驾到离二人两米开外，美滋滋地看热闹，嘴也没闲着：“姜姨，你来送樱桃，蔚泽心里可美着呢。他打小爱次樱桃，不然你看他小嘴能这么甜呢。”

姜姨一听，笑得两排牙都白亮了不少。

“纪、权。”蔚泽一字一顿，决定晚上下了班就提刀杀人，又立即看向姜姨，满面春风：“姜姨，水果我就不要了，你也不要再送啦。这么好的樱桃拿去给您女儿吃多好。”

姜姨一听更乐了：“哎哟，瞧你，放心啊，咱家二姑娘那一直都有你的位子，不用急。要不这么着，改天我把我家二姑娘叫出来，咱们一块儿吃个饭……”

这边吵吵闹闹，那边宋喣刚从赵闻达办公室出来。身后的符悦正好递交完结案报告也跟着出来，宋喣在门口等了一下，问符悦：“那位是谁？”

符悦本来拖着死狗一样的脑袋犯困，心里骂了一万遍草泥马的加班周，听见宋喣问，抬头顺他的视线望过去。

只见某蔚姓男子与花衣大娘怼着一个菜篮子来来回回、你推我拉，而一旁的纪皮影，正吸着豆浆嘻嘻哈哈看热闹。

这场面，要是拉个横幅，摆几张凳子，再来一盘瓜子，妙哉。

姜大娘——来自东北，喜好花红柳绿风格的搭配，育有两女一儿，日日为二女儿的婚事操碎了心。从三年前委托棠义律所的张律师办理了一场民事纠纷案子后，与律所结下深厚感情，是棠义元老级别的人物。去年的某一天，她来到棠义，在茫茫人海里一眼相中蔚泽，视其为“心目中的完美女婿”。自此，大娘隔三差五就来棠义串门，香烟水果瓜子饮料啤酒矿泉水轮着送。但蔚泽不抽烟不喝酒，什么都不缺，姜大娘次次带什么来就带什么走，知道蔚泽乖得要命后就更兴奋了，自此，愈发中意蔚泽。

而这一次，是姜大娘上门慰问的……不知道多少次。

符悦一口气把事情说完。宋喣听完，却皱了眉头，片刻，他大步走去，插到“居委会三人组”中间，把一沓复印件递给一脸懵的蔚泽，不动声色地说：“一会儿来我办公室。”

他交代完转头就走，留下个牛逼哄哄的背影，分毫没注意到一旁的姜大娘直勾勾盯着他看了老半天。

纪权也看着宋喣的背影愣住。他前两天出差，听说所里来了一位律界大佬，但他一直没机会见到。这会儿看到本尊，有些激动地用胳膊肘顶了顶蔚泽：“他就是那位新来的毕业于高级学府R大法学硕士一年做了五次无罪辩护的超级变态工作狂？”

蔚泽看着纪权一脸崇拜相，有些无语，说：“人家有名字，叫宋喣。”

说完，他反应过来宋喣在无形中帮了自己一把，立马就要借机逃走，却看到姜大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然后又听见她喃喃道：“坏了坏了……这可不好办了……”

纪权：“什么坏了？”

蔚泽见姜大娘脸色不妙，忙问：“怎么了姜姨？”

“坏了！”姜大娘抬头幽幽地瞅着他，又瞅瞅宋喣离去的方向，说：“我家未出阁的闺女只有一个，这该如何是好啊。”

纪权：“……”

蔚泽：“……”

终于把姜大娘送走，蔚泽在椅子上摊尸了两分钟，突然想起，他还有点事要跟宋喣谈谈。于是从公文包里翻出一个文件袋，起身离开。

符悦和纪权只觉得一阵风唰唰而过，转头就看见蔚泽大步流星走到宋喣的办公室，连门都不敲直接推进去。

“他俩很熟吗？”纪权问。

符悦摊手：“以前的邻居，好巧不巧多年后的今天又成了同事。熟不熟我不知道，反正他们俩现在一块儿办案，已经形影不离两天了。”

啪！

文件袋被掼在办公桌上，一只白皙的手按着文件袋，开口处露出几张纸，最上面一张赫然印着“超素科技”几个黑体加粗大字。

宋喣带着银框眼镜，看了眼文件，轻挑眉梢，最后看向蔚泽，问：“怎么？”

蔚泽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向前倾，以一种面对面的近距离姿势对宋喣神秘地说：“我们都忽略了一个点。”

空气停滞了片刻，宋喣盯着蔚泽，没来得及说话，蔚泽便已经开口：“吴岚敬大学毕业后一直是一家私企的程序员，但在她们妹妹去世后半年，吴岚敬就从原公司离职，进入超素科技。”

宋喣：“跳槽不是很正常的事？”

蔚泽：“问题就在这。吴岚孝是在他们妹妹离世后半年回学校的，而吴岚敬也是这个时候加入超素科技。怎么看都像是他们早有打算。所以我认为之前的想法很有可能是对的。”

宋喣：“吴岚敬在报复超素科技？”

蔚泽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宋喣叹了口气，说：“你的想法根本没有可以支撑的事实，都是你的猜测。”

他继续：“你也知道，如果吴岚敬真的这么做，代价是非常高的。”

蔚泽不自觉攥紧了文件，说：“但你没有想过，要是吴岚敬兄弟二人手里有什么证据呢？所以才敢冒险。”

宋喣看着蔚泽，眼底晦涩不明，片刻，说：“蔚律师，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你，我们的工作重心不在探究当事人的行为和动机。”

蔚泽愣了一下：“我……”

他没说完，因为宋喣神情严肃了几分：“你所做的这些调查和猜疑都跟我们现在的委托案件关系不大，我跟你讨论的，你跟我说的，都是我们的主观猜测。证据不足，事实不清。你的关注点应该是如何尽快拿到u盘，避免超素科技造成重大经济损失，保出吴岚敬。”

蔚泽：“……”

因为一场对话，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方才两人看似在平静对话，但谁都听得出来，彼此话里带有丝丝火药味。

虽然宋喣的音调自始自终保持在一个温和的水平，但蔚泽听得出，宋喣的态度显然是不认同。

两人对视一阵，时间却仿佛被拉得老长。

静默过后，蔚泽再次俯身，整个人向前倾。

同样是脸对脸的姿势，这一次，距离却近了许多。宋喣岿然不动，就在两人的鼻息都要碰撞在一起时，蔚泽突兀地来一句：“下午三点会见吴岚敬对吧？”

宋喣低低地应一声：“嗯。”

也不知道为什么，蔚泽没有起身，就保持着这样极富挑衅的姿势，一动不动盯着宋喣。

或许是宋喣刚才的一番话让他不爽，抑或是觉得就这样起身离开，好像自己就在这无声的战役中妥协了。

莫名其妙，蔚泽不说话，宋喣也不说话。气氛有点微妙且尴尬，然而，他们谁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敌不动，蔚泽也不动。

这时，门板咚咚咚地响起来，下一秒，又咔擦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某个假正经的声音传来：“宋律师，不管符悦那个大榴莲有没有向你介绍过我，我想作为以后的同事，我还是有必要……”

正是纪权。

纪权就着抓门把儿的姿势，视线落在办公室里的两人，话说到一半卡了壳。

只见那两位离得非常近，脸几乎要贴在一起。宋喣的正脸被蔚泽的头挡住了，但能瞥见他的耳尖微微发红。

而蔚泽双手撑在桌沿，身体自背部而下的线条弯曲和谐，如果除去布料的遮挡，那一定是个极其性感的S型。

纪权在内心呼喊：小甜甜，你在干神嘛？

想象一旦偏航，作为阅历无数A.片、G.片的国家一级阅片选手纪权，仅一瞬间，便把此情此景描摹成万分暧昧的片儿级画面，他不自觉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我勒个亲娘姨奶奶三姑四姨大舅妈哦，这是什么“办公室密恋之我和新同事搞上了”欲擒故纵十八禁画面啊！

“孙律师，你有什么事？”

来者太久没说话，宋喣从蔚泽的脑袋后面偏出头问。

纪权思想180度大转弯回来，心虚回道：“哦哦哦，我的事不急哈哈哈哈哈。你们先聊，你们先聊哈哈哈哈哈哈哈。”说着边倒退离开，边合上门。

“……………”

蔚泽头顶两个问号，看得稀里糊涂，但纪权一向神经兮兮，他没在意。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蔚泽也就不跟宋喣僵了，不然真的太傻了。

他直起身，嘴唇上下翕动想说什么，但突然一下子，又忘了要说什么。为了不让自己占下风，他抛下了个不屑的眼神心里哼哼走了。

宋喣坐在皮质软包转椅上，一言不发，单看着蔚泽给自己留个气呼呼的后脑勺，直到听见“咔哒”一声。门合上了。

待蔚泽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他才从鼻腔中重重呼出一口气，片刻，又抬起双手，发现手在颤抖。

看来我还是没能适应。宋喣想。

他把脸埋在掌心，在黑暗中调整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