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结束后，尹煜柃悠闲地坐在露台藤椅中，背靠屋内温暖光线，轻轻晃着腿，等待零点的到来。手机屏幕冷白的亮光映出她平静的神情。

来到沈家后她便应沈志宗要求换了手机，原先使用的那部仍旧在自己身边。此时她朝手机里输入一串电话号，编辑一条信息。

柃：[那天想说什么？]

隔了几分钟对面才回：[姨妈看见你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果然女大十八变啊……都那么漂亮了。]

柃：[有事直说就好。]

汤素英干脆发了条语音过来，语气十分恳切：[小菁，不瞒你说，你姨夫生病住院了……听说你现在有出息了，赚到钱了，姨妈想……想问你借点钱。当初姨妈这么帮你，你不会狠心……]

尹煜柃并没有把语音听完，只回一句“卡号”，将钱转过去，连句客套话都不愿多说。

刚才吃年夜饭时微微有些热，她将大衣脱下放置在沙发上，这会儿季姨正打扫着卫生，目光朝外头摇晃的老槐树叶看了眼，怕她着凉，拿起大衣准备去到露台。

沈逾晟先一步停在季姨跟前，露出微笑，说他想去送给她。

露台上微风轻抚，望着屏幕里弹出的那句“谢谢”，尹煜柃犹豫许久，最后才没选择拉黑删除。徐徐返回主页面，蒋今澈依旧是她的置顶，从未改变过。

上一次同他聊天还是在去年——自选择留在沈宅后便再未联系。点开与他的聊天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道句“新年快乐”，在屏幕前打打删删。

犹豫之际，身后传来拉开露台门的声响，见来人是沈逾晟，尹煜柃便把手机熄了屏。

明月悬于天际，月光投下斑驳光影，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繁星点亮黑暗的天穹。她坐在藤椅里，眸光微闪，走近后，沈逾晟把大衣轻轻披在她的肩上。尹煜柃弯着眼角，说句谢谢。

望着一片寂静的夜空，她突然偏头问他想不想看烟花？沈逾晟点点头。

先前沈志宗带着客人来到宅邸做客时，准备过烟火晚会，家里还剩下许多。尹煜柃便找陈叔帮忙一同搬上几箱，领着沈逾晟去空地前放烟花。

沈逾晟年纪还小，却想要承担起男孩子的责任，兴致冲冲拿着打火机准备蹲下身去点。

尹煜柃及时阻止，吓唬说：“小朋友不可以玩火哦，不然晚上会尿裤子的。快去边上站站，找个好角度欣赏烟花。”

他却站在原地没动，称自己已经念初中了，不是小朋友了。

“那也会尿裤子。我劝你赶紧给我过去，不然我要生气了！”尹煜柃不容置喙地作出一副真要生气的模样出来。

“……好吧。”不想同她犟，沈逾晟只好不情不愿把打火机递给她，然后站到远点的地方。

面对点火这件事，尹煜柃其实并没有那么勇敢。但在沈逾晟的面前，作为母亲，她需要有足够的担当。于是轻轻吸气，硬着头皮在烟花纸箱前蹲下身，按下火机按钮。

“咔嚓”一记轻响，火焰窜出来。

夜风一阵阵吹着火舌，屏息凑近火线，冒出一缕灰烟，火星瞬间点燃。

拿着火机远离火线时手一抖，不小心烫到了手指，尹煜柃轻呼一声，迅速缩回手，往边上迈了几步，顿在原地查看烫伤。身影匿于黑夜之中，显得孤寂而脆弱。

夜色昏暗，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下一秒旋即被人拉过去。

沈逾晟迅速跑到她身边，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减轻她那份突如其来的灼热感，忙用两只小手握住她受伤的手指，抱着她的手指头朝上吹气，说：“吹吹就不痛了。”

一头顺毛，模样比她还紧张担忧，仿佛烫伤的是他自己一样。

即便是最坚硬的石头，在水长时间的浸润下，也会软化，显露出内心的柔软与脆弱。尹煜柃声音轻柔地说句：“小晟，妈妈没事。”

可他却不听，借此机会将她的手握住不放开：“等我长大以后，你再想要看烟花，就不用亲自点了。所以，再等我几年。”

零点在这一刻到来，房间内正在放着春节联欢晚会。与此同时，火线燃尽，烟花四起，在深蓝色的夜幕中绽放，盖过了他的话语。

她并未听清沈逾晟的话，思绪随着晚风飘远，只是在想，从前这个时候，她会在做什么？

或许是在家里沉默地吃完饭，伴着春晚的倒计时声与阵阵欢笑，洗漱完躺到床上把头捂在被子里睡觉，没多久又被酒醉归家的奚荣贵拽起来打骂；

或许是在潮醇，听着远处传来的烟花爆竹声，满怀期盼地走至外头，用力抬头，想要窥见些美丽烟火，却发现完完全全被层叠老房遮挡，不见天日；

或许是咖啡店里，仰望城北天空里那片绚烂却遥不可及的烟火，仅仅几秒，然后低下头，继续手中的工作……

在夜风之中，尹煜柃将大衣裹紧了些，双眸微眯着遥望远方，偷偷吸了吸鼻子。她还没见过这样漂亮的烟花。

绚丽多彩的光映得她面部忽明忽暗，忽闪忽闪。她的身后，是沈宅星星点点的灯光。

群风撩起她的长发，温柔地抚过他的脸。沈逾晟仰头，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祝你新年快乐！”

思绪拉回，尹煜柃被他的笑感染，眸中闪烁着烟火的美好光芒：“小晟，新年快乐。新的一年依旧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哦。”

沈逾晟点头答应。

心里想的是，明年，后年，以后的每一年，他都想和她一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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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煜柃比任何人都清醒，在漫漫人生道路上，她只能陪伴沈逾晟走过一段旅程。虽然现在他与她的人生相互关联，但他总要独当一面，独自闯完剩下来的路，更成熟更勇敢地迈入属于自己的人生。

沈逾晟如今年龄还小，他应当正常的孩子一样成长，所以在有她陪伴的旅程里，她会给予他关爱，会在他取得好成绩时毫无吝啬的给他夸赞，在他受挫的时候给他更多的鼓励与帮助，在床边给他讲完一篇又一篇的故事，陪伴着他度过一个个漫长夜晚，让他无忧无虑地长大成人。

沈逾晟向来坚强，很少哭鼻子，特别是在她面前。尽管如此，尹煜柃还是告诉他男孩子不能轻易掉眼泪，只有想爸爸的时候，或是感到幸福的时候才可以哭。

她还总和他说，要是有不开心的事情就说出来告诉她，说出来就会舒服了。可他总能看见她抱着手机独自一人坐在藤椅上发呆。心里郁闷，她却从来没有想过说出来告诉他。

开学后，她和他有了崭新的约定。

沈逾晟希望她能每天接送自己上学和放学。尹煜柃也答应他，承诺说：“放学的时候，你一定会看到妈妈在校门口等你。就和别的家庭一样，然后我们牵着手一起走上回家的路。”

起初他还有些不安，对她略带怀疑。尹煜柃看得出来，后来也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的诚意：每日下午站在校门口，搭配着不同的服装，用时间将他的那些忐忑消散。

从那以后，只要是和她约定好了的事情，沈逾晟就会听信。他现在相信她，她一定会守约。

开学后不久，沈逾晟的学校有个开放日活动。尹煜柃打扮简约漂亮，一条法式茶歇气质碎花连衣裙，墨绿的主体色低调优雅。

她大概是场上最年轻的妈妈了吧。

牵着沈逾晟的手，被他领着往校园里走，路上总会有人朝她投去几个探究的眼神，心里想的是：年纪轻轻就带上孩子，爬上有钱人家的床，不自爱也不体面，贪的就是钱。然后默默给她判上一个“不守妇道”的印象。

尹煜柃并未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理会那些闲言碎语。她并不在乎这些，别人的看法对她来说根本不足挂齿。

自小到大，骂她的话她听过不少，难听的委婉的阴阳怪气的都见识过。更何况，她来沈家，的确是为钱。

可沈逾晟不知道她的想法。他已将满十二周岁，加上自小没了母亲，心理成熟得更快些，人情世故都懂，也看得懂眼色——他绝不容忍有人诋毁她，即便是一个眼神都不行。

尹煜柃感受到他与自己相牵着的手在一点点用力。

心中火焰燃烧愈旺，就在他想要上前为她讨个说法时，她反过来轻捏他的手，指了指对面的一幢楼，问道：“小晟，那里是哪里呀？”

话题转换得依旧没有任何痕迹，沈逾晟轻而易举就被她带着跑，认真为她介绍，“那是我们教学楼，隔壁那个矮矮的是食堂。”

“诶？居然食堂吗，装修得好漂亮，我还以为是图书馆呢。”她好奇看着他问道，“食堂的饭菜好吃吗？”

沈逾晟点点头，弯着眼角主动提出建议，“食堂是可以进去的，我们今天晚上就在这里吃吧。”

尹煜柃露出微笑：“好呀。”

她的初高中设施并不完善，环境也不如这里优美。对沈逾晟的学校她带着好奇，不过由于是在他面前，便放大了这些童真的情绪。

邱瑾初离开后，他基本都是由家里雇的阿姨照顾，而沈志宗需要管理公司，没有时间参加任何的学校活动。

他幼儿园毕业时，邱瑾初已离开好些年，沈志宗忙于工作，就连重要的毕业典礼，都是他独自一人坐在台下。那时，他只能默默看着别的家庭，充满向往，却又无能为力，在一众同龄人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眼前感受到她浓烈兴趣，又是首次有人来参加和自己有关的集体活动，沈逾晟心情再度高兴起来，变成了小话唠，拉着她介绍这介绍那，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话。

“这里是教室，我的座位在那里！”

“我的座位在后排，因为我的个子是班里第三高的。”

“那边的一格是我的柜子，一般会在里面放书包，放些手工课上做完的作品。”

“这里是……”

被他拉着在校园里四处游荡，尹煜柃始终笑着听着——说起来，其实她听得也不算很认真。

看着沈逾晟此刻洋溢着幸福的模样，她试着想象，如果当年自己没有选择留下，或许在今天的开放日上，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沉默不语，只能像从前一样，在其他美满和睦的家庭的背景里，孤身一人安安静静地坐着。

突然间，她感到很庆幸，庆幸自己在那时选择留下来，陪伴着他，和他一起慢慢成长。

当然，她并没有想着要在他的生活里留下多少浓墨重彩的痕迹，也不奢望她离开后，他能记着自己。

她只是单纯地想，他能拥有一个完整幸福的童年，而不是像自己一样——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