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奉川听话地跟在身后，他没见到成姚快要四崩五裂的脸，如果见到慕容奉川的大花脸让他震惊，那方才的那一抹笑，才真正的让他心灵受创。

他跟随慕容奉川整整六年，从来没见过慕容奉川这么笑过，他只会冷笑，还是杀人前的那种，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反倒让成姚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此时最想的人是莫忧，真是不吐不快，偏偏莫忧去汝阴了。等慕容奉川和慕容笙离开了，成姚还在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慕容笙回来的路上，看到林七放在地上的木盆，那盆里还有清水，大概是林七端过去给他洗手用的，恰巧遇上他睡着了便端着离开了。

慕容笙弯身去端这盆水，慕容奉川一把将那盆水抄在手上，道：“这些粗活我来做，大人不必动手。”

林七刚要上前的动作也僵住了，

今日的慕容奉川十分反常，先后震惊了成姚和林七。

“林七？”慕容笙转身对林七道：“你去街上打包一些吃食回来，今日衙门是开不了火了，慕容大人说说而已，不会真的不给饭吃。”

林七嘴上应着，心道：慕容奉川什么时候会说说而已了，真的不给饭吃才是正常的。

可慕容奉川并没有反驳，林七还略显失望，他的猜测错误了。

慕容奉川端着盆水进屋，那水中映出了他的花猫脸，还真的像一只肤色不纯的黑色狸花猫。

“洗洗吧。”慕容笙拿出一条帕子，沾了水便要为慕容奉川擦洗。

慕容奉川心下一跳，退出一步，道：“殿下不可，属下怎么能让殿下伺候？”

慕容笙手里举着帕子，心道还是之前的慕容奉川相处起来舒服些，如今两人相认总觉得生分了。

这样的感受慕容笙并不喜欢，当下反而有些怀念慕容奉川霸道强制的个性。

慕容奉川接过帕子，慕容笙看着他清洗，道：“是查抄出了问题？”

“嗯，”慕容奉川继续手里的动作：“王千明的府宅里只查抄出了六十万两，李云翰购买兵器的书契我是在王千明被抓的前一夜透露的，不论如何他也没时间在一夜之间将家产变卖转移出去。”

慕容笙托着胳膊肘，指尖瞧着额头，思索道：“那还真是奇了，据账本统计他至少不会低于五百万两。”

“难道王千明还真是个清官？”

慕容笙自己听了都觉得不可能。

慕容奉川勉强把脸擦干净，在慕容笙转身思索间，将那帕子塞进了束袖里，眼底幽冷道：“这王千明要是个清官，他就不会去要账本，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他是逃不了干系的。”

“殿下放心，这些查起来并不难，王千明的家眷暂时都被囚在王府，给些时间真相总会出现。”

慕容笙回首，面前的慕容奉川笔挺地站在那，身躯凛凛，双眸深邃，不由感叹道：“十六如今还真是俊俏，不知迷倒了京城多少名门贵女。”

慕容奉川一时羞红了脸，茫然地杵在原地，道：“没有，从未听闻！”

还真不是谦虚，索命阎王就是貌似潘安，又有谁敢去暗送秋波，只怕肖想一番也怕夜间会做噩梦。

慕容笙不信，如此玉树临风的男子怎会无人心动？

不过看他红了脸，慕容笙不再逗他。

歇息到正午还未用膳，慕容笙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声音很小，但瞒不过慕容奉川的耳朵。

慕容笙忽然想到：“你今日去膳房干什么？”

慕容奉川：“那日我去找了郑灏，他说殿下身子弱，虽不能大补，但还是要养身体的，他让我抓些温和的药草熬一些鸽子汤给殿下喝。”

谁知鸽子买了，药草抓了，房子却被他点了。

慕容奉川十分担心慕容笙的身体，他清楚地记得莫忧曾告诉他，林霁初这具身体活不了多久了。

万幸，如今遇到了郑灏，此人闻名于世，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郑灏并没有将实情告知，他知道慕容笙的心思，所以只说了身体太弱，须慢慢调养。

慕容笙担心郑灏把他中毒的事情说出来，试探道：“只是身体弱了一些，有师父在迟早会好的。”

慕容奉川并没有反驳，反而期待地问：“那殿下还能如以前一样骑马射箭，舞刀弄枪？”

以前的世子殿下文治武功，不仅在朝堂上指点江山，还能在万军之中指挥千军万马。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如今倒是挺好，慕容笙笑道：“舞刀弄枪？那是自小练就的本领，如今这副身体就是个文弱书生，只怕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往事不堪回首，那是一段痛苦的回忆。

慕容奉川转移话题，道：“我带殿下去吃饭吧，听莫忧说东街的拐角处有一家叫柳记的酒楼，饭菜可口并不比盛京的差。”

慕容笙还真是饿了，难得有胃口。

棠溪府近日的商户逐渐活跃起来，街头的叫卖声和流动的人群也变得越来越多。

两人挤在人群里，慕容奉川如同护卫一般，时刻关注着慕容笙，担心他的殿下会被人无辜撞到。

慕容笙望着这和谐的民风，叹道：“入秋了，雨水少了，北水的水位也降了，百姓开始重新置业，可年复一年，明年又该如何？剩下的那些灾民，他们的来日在何处？朝廷还能给这些百姓一个安稳的居所吗？”

慕容奉川知他在忧心赈灾款一事，宽慰道：“如今六十万两还可解燃眉之急，洪水渐渐退去，百姓重新耕作，只怕这个冬季没有收成还是熬不过去的。不过殿下不必担心，不是还有总督府？”

慕容奉川不相信李云翰也没钱。

慕容笙陷入沉思，

到了柳记酒楼，两人选了一间厢房。

慕容笙要了一些虾仁，鸡蛋，青菜类的清淡食物，又为慕容奉川点了几样小店的招牌，都是些他以前爱吃的，且价格不菲。

最后还选了一盘桃片糕。

想起林七爱吃，慕容笙交代小厮：“走时再打包两份。”

“得嘞，客官稍等。”

小厮合上门，慕容奉川道：“殿下什么时候爱吃桃片糕？”

慕容笙笑道：“是林七爱吃。”

慕容奉川眼底藏不住的苦涩，慕容笙瞥了他一眼，道：“你爱吃清蒸鱼，爱吃烤鸭。这些我可记得清楚，我不是也给你点了，怎么还吃醋了？”

慕容奉川抿唇不语，他其实想说，他最爱的还是当年世子为他做的那一碗长寿面，那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饭。

饭菜上齐，两人相对而坐，各自夹着碗里的饭菜，如平常百姓那般，一日三餐，爱人相伴。

慕容奉川心底升起一股暖意，他余光注视着眼前安静吃饭的世子，那人一举一动都是雅致的，贵不可言的。

往后余生，若是一直能这样该多好。

可他们偏偏深处朝堂旋涡，而世子心怀天下，这样短暂而美好的时刻注定是奢侈。

慕容笙一直在忧思剩下的赈灾款，原本他打算将长陵县和渝平县决堤一事抖出来，好还许宗凯清白，李宗翰一事他还需从长计议，可王千明藏了家财，如今赈灾款只能从李云翰下手了。

慕容笙放下筷子，道：“你们打算如何让王千明指出李云翰。”

慕容奉川默默地放下筷子，眼神闪躲。他犹豫片刻，道：“打算将王府灭门然后嫁祸给李云翰，再假扮有人去劫狱杀人未遂，届时王千明一定会认为这是李云翰狗急跳墙，他一定会供出李云翰所有罪责。”

灭人满门，多少无辜幼小要命丧屠刀之下！

这就是所谓的为勤王府昭雪？

“若是如此！”慕容笙喉间几近颤抖：“你打算置勤王府于何地？这样的平反昭雪有何意义？还有冤情所在吗，难道我勤王府不是死有余辜！”

慕容笙只觉得脑子轰然一炸，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他压制着声音，不敢大声发泄。

慕容奉川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没有了世子，他就是个疯子，别说让他灭人满门，就是杀光朝堂又如何？

只要能为世子平反。

慕容笙乏力地靠在椅子上，他回忆起父亲曾对他的教导。

勤王曾教导他：咱们食民之粟，就要为民造福。君为臣纲，国为民纲，正国才可为民，若是国不正，则民起攻之。为官者要心存善念，爱民如子。为臣者要忠君之事，不可有反叛之心。

如今的朝堂正所谓国不正，心不纯。

人人为了一己之私，将百姓作为鱼肉。

想不到，连当年的勤王府，如今也是随波逐流了。

“我错了！”

慕容奉川低着头，跪在一侧。

慕容笙眼眶湿润，他道：“不论你们之前计划如何，王千明家眷无辜，你们不能伤他们一分一毫！否则我有什么颜面在存活于世。”

慕容奉川心中骇极，抓着慕容笙的手，泣道：“我错了！殿下罚我吧，我以后都听殿下的！”

看着一桌子的饭菜顿时没了胃口，慕容笙放下一块碎银子，起身便走。

说好的打包桃片糕也忘记了。

慕容奉川羔皮膏药似地跟在后面，刚经过一条巷口，只见里面有打闹声。

慕容笙侧身扫过一眼，眉宇微蹙，青天白日的，三名精壮男子在围着一名瘦小乞丐进行殴打。

那小乞丐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被打的惨叫不已。

“十六！”

慕容笙一声令下。

慕容奉川抬脚抄起巷口的木棍，也不知是谁丢在那里，正好便宜了这三名悍匪。

慕容奉川长臂一挥，那长棍像是听到命令一般，命中其中一人头部后再次弹起砸中了其他二人的腹部。

被击中头部的男子，疼的面部扭曲，转身正要破口大骂，看见慕容奉川那张阎王脸时，面色顿时铁青。

“快走！”

不等那两人捂着肚子叫唤完，这人拉着二人从另一侧巷口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