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忧和成姚在衙门内外寻了一圈，还是没见到他们家指挥使大人的影子，两人朝林霁初卧房的方向来，他们推测慕容奉川多半在林霁初的房里。

“待会你去敲门。”

莫忧捣了捣成姚的臂膀。

成姚如今也不傻，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天色未亮，这两人真在卧房里能做什么事情？

成姚翻了个白眼：“我不去！是你要来的，等会坏了大人好事，我可不陪你受罚！”

莫忧叹了口气，道：“你以为我想来吗？别的小事就罢了，长念公子的事情谁敢懈怠！万一出了什么事，你我这两颗脑袋顶什么用！”

绕过弯曲长廊，这两人还在你推我搡。

只见一玄色身影从二人中间穿过，将二人冲散开来，跌撞到一旁廊柱上。

成姚差点没站稳，破口大骂：“哪个混帐玩意眼睛瞎了？没看见两位爷在面前？”

莫忧望着早已消失在拐角的影子，道：“那人是不是大人？”

成姚目瞪口呆，忙捂住了嘴，安静了几息，小声道：“我家大人会这样疯疯癫癫的？你没看清别胡说！那人明显是被吓的，应该是撞鬼了！”

莫忧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望着消失在拐角处的影子：“那人轻功极好，除了大人我还真没见过第二个。”

成姚与莫忧默契地相视一眼，而后同时看向那身影出来的方向，只有一间房。

林霁初的卧房。

成姚眨了眨眼：“还真是咱们指挥使大人！他昨日穿的就是玄色锦衣，难不成林大人屋内有鬼？”

“咱们大人什么样的鬼没见过？能把他吓成这样？”

莫忧意有所指地看向成姚，这二人相视一眼，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两人动作轻盈地朝林霁初的卧房靠近。

这二人做贼似地，慢慢靠近房门。

“吱呀”一声，房门忽然被打开。

成姚和莫忧吓得往后退了十几步，两人双手作防备势。

慕容笙面色平静地从房内走出，仿若没看见这二人异常举动。

向二人走近几步，客气道：“二位这么巧？怎知我要找你们？”

莫忧：“…………”

两人又相视一眼，假装整理衣物，成姚挺直腰杆，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气宇轩昂。

他问：“大人找我二人何事？”

慕容笙：“今日钱为民下葬，钱府有人要逃，想请二位大人亲自走一趟，把人带回衙门。”

成姚身为锦衣卫，除了指挥使的命令，谁也不会听，歪着脖颈道：“大人派衙役去把人押回来不就好了？我与莫忧还有要事，没时间去。”

莫忧上前行了一礼，道：“成姚是个粗人，大人别见怪。我们二人确实有要事要寻指挥使大人，不知林大人可知咱们大人去向？”

“哦，”慕容笙想了想：“慕容大人有要事今日恐怕回不来，他让我有事吩咐你们，千万不要客气。看来是林某唐突了。”

莫忧和成姚面面相觑，立即抱拳道：“属下领命！”

慕容笙满意地点了点头，温声道：“那便有劳二位大人了。”

天色破晓，东方吐白。

慕容奉川策马在山间疾驰，这是通往汝阴最近的路，他根本静不下来，他恨不得立刻到了汝阴寻到郑灏。

思绪早已百转千回。

终于在正午时分赶到了灾民所，从马背上翻身下马的那一刻险些摔倒。

乌泱泱的灾民，一眼望不到头。

慕容奉川扒开一人便问：“你见过郑灏吗？”

那人摇头：“没见过。”

“郑灏在哪？”

“不认识。”

“郑灏在哪！”

“郑灏在哪！”

慕容奉川扯过一位又一位灾民来问，得到的都是不知道，不认识。

“郑灏！你出来！”

慕容奉川双目猩红，他绝望地望向东方升起的太阳，朝阳打在他的深色瞳孔里。

天亮了，那一夜似乎是一个梦。

没有郑灏，那位精通医术的神医，世子殿下的师父，八年前那个雨夜之后就人间蒸发了！

他北镇抚司找了许多年，任何消息都没有得到。

又怎么会在汝阴？

慕容奉川身子一软，跪在泥泞的小路上。

逐渐清醒的他开始怀疑现实与梦境，难道是因为他常常在林霁初的身上看到世子的影子，所以才做了那样一个梦？

来往的灾民见到慕容奉川远远地绕开，这人长得高，眉眼生的冷。初次来这灾民所人人都怕他。

如今发了疯似地在这灾民所转了一圈，又如此狼狈地跪在这烂泥地里。

周遭歇息的灾民开始起身挪地方。

身后不乏传来异样的眼神，甚至有八卦的女人开始小声嘀咕。

就在慕容奉川已经放弃了寻找。

不远处传来曾经熟悉的声音，郑灏背着药箱，手里提着一串串药包，身后还跟着几人，身上都背着药草。

郑灏转身交代身后的伙计：“今日这些药都得熬了，不管有没有症状的都要喝，预防一定要做好！千万不能让疫病发生，否则一发不可收拾！”

身后的伙计虚心受教，嘴上不听应是。

路过的灾民见到郑灏，一张脸忽然有了生机，一个个笑着打招呼。

“陆神仙回来了。”

“回来了。”

郑灏乐呵呵地应着。

这是他没看到他的正前方，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正盯着他。

郑灏甫一抬头，恰巧对上慕容奉川这一双凌厉的双眼。

顿时后背发凉，手上的药包一扔，挎着药箱，掉头就跑。

慕容奉川就这么邪魅一笑，冷眼看着他逃跑，仿佛野兽在戏弄一个到手的猎物。

郑灏一溜烟跑进了附近的小树林里，嘴里叨叨着不停。

“大白天的真是见了阎王了，怎么能在这遇到他！”

“完了，完了！这个地方不能待了。”

“跟笙儿交代交代，赶紧跑路吧！”

郑灏在林间穿梭着，时不时向后观望，看见没人，放心大半，脚步也慢了下来，抱着药箱，贴在一棵树上气喘吁吁。

“我产生错觉了？”郑灏反问自己：“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再一抬头，

这阎王就在眼前。

郑灏一颗心霎时提到嗓子眼，抬腿就又要跑。

慕容奉川一个箭步过去，把人定在树上，眼角挂着兴奋，他道：“郑灏！你告诉我林霁初到底是谁？”

郑灏衣领被扯着就这么被定在树杆上，怒道：“你个混小子！快给老子放开，今日老子要折在你的手上了！”

郑灏干脆松开挣扎的手：“把老子交给永宁那个老东西吧！横竖是一死，临了临了了还给你这么个丧天良的做了垫脚石！”

“少废话！”慕容奉川失去了耐心：“你说！林霁初到底是谁？”

“谁是林霁初？”郑灏假装回忆一番，络腮胡子一抖：“老子不认识！”

慕容奉川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他这样行伍出身的人，内力又异常强悍。

这么几下，郑灏胸口被抵的喘不过气来。

眼看着这把老骨头快散架了，郑灏立即求饶：“狗东西！快放开老夫！我告诉你就好了！”

慕容奉川手一松，郑灏整个人坐在了地上，挑着眉道：“你什么时候怀疑林霁初就是笙儿的？”

慕容奉川一路上都在期待郑灏的这一句话，可真的听到了，身体又如同被抽丝剥茧，他踉跄几步：“怎么可能！他明明不是殿下。”

“你既来问我了，说明心中已有答案。”郑灏十分好奇：“你是怎么发现林霁初就是笙儿的？”

慕容奉川眼睛动了动，若不是慕容笙亲口告诉他，他这辈子都不会相信林霁初就是世子殿下。

“那你是如何发现的？”

慕容奉川反问道。

郑灏理直气壮道：“老夫是他师父，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哪有长辈不认得自家孩子的？我是前些时间为林霁初诊治时发现的，笙儿他算是借尸还魂了！也许是上苍不忍明珠坠落，又将他送回来了！”

闻言，慕容奉川满腔羞愤，郑灏只见了一面就认出了世子，而他与他共处一月有余，几乎日日都在一处，竟然从来没有怀疑过林霁初就是世子。

反而一再伤害他！

“我有话问你！”郑灏没好气道：“明姣那孩子是不是在你府上？”

慕容奉川什么也听不进去，滞愣在原地。

当初在世子府，郑灏就不喜慕容奉川，他瞧得出来，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觊觎他的宝贝徒弟。

曾经有一次，慕容笙因与家人分别，心情不佳多饮了些酒。慕容奉川偷偷从北镇府司溜回来陪慕容笙喝酒，也许是都喝醉了。

慕容奉川忍不住吻了慕容笙的眉心，这一幕恰巧被郑灏看见。

被当场抓包的慕容奉川羞愧难当，郑灏除了呵斥之外恨不能自戳双目。

原本郑灏就不喜慕容奉川身上的戾气，又让他发现这混小子心存歪心思。

自那以后，郑灏看见慕容奉川更是没什么好好脸色。

慕容奉川除了对慕容笙表现的乖巧听话，对其他人，一向置之不理。

因此，这二人也算得上相看两厌。

饶是如此，郑灏见这小子失魂落魄的模样，还是生出一丝不忍。

郑灏抿了抿唇，语气缓和了不少：“你是怎么发现的？”

慕容奉川喃喃道：“他告诉我的。”

郑灏很是吃惊，转念一想，道：“笙儿该是遇到难处了，若不是被你逼的，他是不会告诉你的。”

郑灏瘫坐在地上，看着他们二人身上脏兮兮地，狼狈不堪，深深叹了口气，

“哎！笙儿还是信你的，哪怕你与他刀剑相向，他都没有恨过你。可笙儿是个有血有肉的凡人，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你当初没有坚定地站在他的身边，就是他看走眼的时候！”

郑灏指着慕容奉川的鼻子骂他：“如今，你可后悔？”

慕容奉川泪如雨下，道：“悔，这八年来我没有一日不后悔！是慕容寻！是他骗我，他说世子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好在关键时刻接应他，是他骗我说世子受袁廷啸挑唆，是他让我不论如何也要带回世子。”

“我不该与世子动手！”

那一剑同样是慕容奉川永远也挥之不去的阴影。

郑灏忽然将一切都想明白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当日我发现那一剑并不在要害，见你模样又是那般发狂，我知你不会杀笙儿。”

像是多年后又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你对笙儿的情谊，令老夫当年十分厌恶，那是因为笙儿是未来储君，他是要做那九五至尊的人！怎能与你一个男子纠缠？你让天下人如何看待他？如何看待皇室？”

郑灏深呼一口气，又淡淡道：“如今虽不同了，你那点心思还是要收一收，除非笙儿愿意，否则………”

“我不配！”慕容奉川垂首，自嘲一笑：“当年的我就不配，如今还有何颜面站在世子面前，还不如以死谢罪！”

“可别！”郑灏双臂一伸，闪电般地站起身，抓住慕容奉川抬起的手掌：“你死不死的老夫可不在意，老夫在意的是笙儿他现在不想让你死，他现在定是需要你，你要回到他身边，去用你的这条命保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