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笙目送慕容奉川远走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从袖袋中取出一腚碎银子放在桌子上。双手撑着桌面才勉强站起身，此时胸口传来阵痛，慕容笙紧抿着唇，闭了闭眼，强撑着往千味阁方向走。

这时慕容奉川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街角。

等慕容笙回到千味阁已经过去半个多时辰，一楼的大堂，慕容奉川叩了叩桌子，慕容笙从门口挪着步子，在桌子前寻了个位置坐下。

桌上布了几样小菜和一壶酒。

慕容笙看的出来慕容奉川十分喜爱独自饮酒，这一路上没见他少喝。

看着面前的人一杯接着一杯，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慕容笙劝道：“多饮伤身，大人虽正值盛年，还是要以身体为重。”

慕容奉川瞥了他一眼：“你管的太多！”

被呵斥一声，慕容笙暗自叹了口气，不再吱声。慕容奉川打破寂静，道：“明日一早出发，半日便能到达乾州，你打算怎么审这案子？”

慕容笙平静道：“我们不去乾州衙门，直接去鹿邑或者汝阴探查灾情，成姚应当早就到了，他如今在哪个县？”

“成姚在汝阴。”

慕容奉川对这个回答并不吃惊，这一路上，没见林霁初有丝毫关心贪墨一案，全程都在心系鹿邑和汝阴两县的灾民。

“那灾情如何，粮食是否够用？”

“本官怎么知道？”慕容奉川扬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慕容笙心生不妙：“成姚亲自买的粮，亲自到的汝阴，怎会不知情？难道他都没有向你禀明？”

慕容奉川：“赈灾是当地衙门的职责，你让成姚一个外人去管他们府衙内部的事务，成姚只负责将粮运到，其他事情不该他管。”

“糊涂！”慕容笙面色顿时肃穆：“这些粮未必能到灾民的口中，怕是已经到了那些府衙官差的私囊。”

慕容奉川将手中的酒杯朝桌面一扔：“本官送去的赈灾粮他们也敢贪？你想的未免太多了。”

慕容笙摇头：“不是想太多，这一路你可有遇到一心为民的父母官吗？官官相护，你我一路北上，各地府衙的接待规制，乃至你我的喜好都打听的清楚，可见利欲熏心，无利不往。为的只是升官发财，都说我大魏兵强马壮，百姓安居乐业。可北水几乎年年失堤，国库空虚，朝堂党争激烈，皇帝无心百姓，一心玩弄权术。北上而来，你可有见到朝堂上百官口中的大魏盛世？”

慕容笙眼眶微红：“我大魏内忧已现，若不能及时荡平沉疴，外患也不远了。届时战争必起，朝廷恐怕连打仗的钱都拿不出来。国之将亡，百姓将流离失所。”

慕容奉川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这人说话的神态，忧国忧民的模样又令他神情恍惚，眼前世子的身影重叠在了林霁初的身上，慕容奉川张了张嘴，“殿下”二字几乎脱口而出。

好在他及时控制住自己，才不至于失态。

他望着林霁初：“你可知在我面前说这些狂悖之言，可能是要被五马分尸的。”

慕容笙反问：“大人也与他们一样？丝毫不在意百姓的死活，一心只为自己的仕途？还是说大人永远效忠陛下，哪怕他是个昏君。”

“够了！”慕容奉川呵斥：“你还没喝酒便醉了！今日本官全当什么都没有听到，好言劝你，想活的久些就要学会如何做官。圣贤书读的多了难免会不知变通，你要是真这么刚直，为何之前不见你在朝堂如今慷慨激昂，反而在本官面前如此？你想做什么？试探本官对陛下的衷心？还是想挑拨本官与陛下！”

慕容笙一阵苦笑：“我还能活几日？大人说的对，我如蝼蚁，还妄想着蜉蝣撼树。到头来徒增笑话而已，反而连累了旁人。大人虽冷酷无情，但卑职却有种一见如故的情绪在，难免失言了，还请大人不要多疑。”

一见如故，是了，慕容奉川觉得这个词正是他对林霁初的第一印象，这些日子的相处，每每见他，总觉得此人有故人之姿。

“好了，听你的，明日前往汝阴县。”慕容奉川转移了话题，他是个谨慎的人，对林霁初的防备心从未放下，在这样敏感的话题面前，他只能避而不谈。

翌日清晨

慕容笙不知是在睡眠还是在昏厥中被林七摇醒，队伍整顿完毕，就等着林霁初一起出发。

慕容奉川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他今日选择骑马，马背上的人脸色阴沉的吓人，所有人都在等着林霁初，李宏谴着一群衙门官差堵在千味阁门口，就等着孝敬二位上差大人。

李宏打听了之前经过的州府，这孝敬的规制和方式他是打听的清清楚楚，这一路收钱的都是那位病恹恹的林大人，这位慕容大人连手都没有伸过，可看这两位明显是暧昧不清，许是慕容大人看上了这位病美人所以才将钱都交给他保管。

李宏回想起见到林霁初的场景，那长得还真是出尘绝艳，满身贵气。他精心挑选的那些在林霁初面前黯然失色，到底是京城世家养出来的公子，只是可惜了，怎么会委身在一个男人身上，还真是丢了家族颜面。

街道上黑压压地站满了人，左等右等人还是没有出来，慕容奉川捏紧了手里的马鞭，他的耐心已经将要耗尽。

李宏偷偷瞄着不远处马背上雄姿英发的人，那棱角分明的脸冷的人发颤。难道是因为他没有表示所以生气了？

李宏内心十分忐忑，经过漫长的心理挣扎，他鼓起勇气，走到慕容奉川面前：“大人，要不，您下马歇息片刻？”

李宏衣袖露出一沓银票的拐角，斜着眼打量着慕容奉川。

慕容奉川一直在等着林霁初收钱，可这人是不是故意不出来，好让他也沾上着贿款。说好了一切与他无关，可最后一刻，林霁初还是打算算计他。

慕容奉川面色一阵阴寒，居高临下地蔑视着李宏，轻声道：“滚。”

李宏骨头一软，差点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原处。

慕容笙只是简单的梳洗一般，快步走到门口，林七在后面大包小包地拎着行李。

“抱歉，睡过头了。”慕容笙没有看慕容奉川，这话是对着李宏说的。

李宏刚被吓唬了一番，忽见林霁初如此有礼热情，他几乎是热泪盈眶，对林霁初倒是多了一分感激之情。

李宏偷偷摸摸地塞银票给他，慕容笙大大方方地接过，还不忘感激：“李大人心系国家，体贴灾民。陛下定会有所恩赏，乾州百姓也会感激李大人的。”

李宏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林霁初说的什么意思，刚要问。人已经上了马车了。

这是最后一站，可以摊牌了，反正钱都已经到手。

慕容奉川双腿一夹马腹，整队出发。留给李宏一个疑惑的背影。

“这……刚刚林大人说的什么？”李宏问一旁的同僚。

那人道：“林大人说感激您心系国家，体贴灾民。”

李宏抓抓脑袋：“和灾民有什么关系？”

无人答他。

汝阴还在乾州的北边，原本计划半日到乾州衙门，如今临时改道去汝阴。乾州总督李云翰得到消息人昨日已到邕州，算时间今日午时之前就能到乾州，可是他等到了傍晚连个影子也没见到。

派人来报，人已经直接去了汝阴县。

李云翰有些摸不清这两位钦差大人的套路，路上耽搁许久不说，竟然直奔汝阴县去了，按理说应该在乾州衙门下榻。

被下了狱的原汝阴知县郭云安和原鹿邑知县孙寒松被关在乾州衙门的牢狱里，他们应该立即提审才对。可这么久了他们在打什么太极？李云翰实在瞧不清楚对方使得什么招数。

如今的汝阴知县是丁言礼，鹿邑知县黄启，都是安王的人。李云翰思忖着林霁初可能是与安王的人会合了。

事实并非李云翰预料那样，林霁初和慕容奉川直接住进了客栈里。成姚也与之会合。由于人数较多，慕容奉川直接包下了客栈。

刚落脚，夜色朦胧。

林霁初备好了笔墨纸砚，来到了慕容奉川的房门外。此时的房内成姚，莫忧和慕容奉川正在密谈。

听到动静，三人停止了谈话。

慕容笙正抬手准备叩门，莫忧打开房门，见林霁初行礼道：“原来是林大人。”

“不方便？”慕容笙转身要走：“我等会儿再来吧。”

林七抱着怀里的大盒子也木头似地转身。

“进来吧。”

房内传来慕容奉川的声音。

二人进了屋，林七将怀里的东西交到莫忧手上，莫忧一脸‘你小子胆子越来越大’的神情，林七抬眉瞧上他一眼，回到了林霁初的身后。

“你们先退下吧。”慕容奉川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手里的密信放到烛火上烧成灰烬。

莫忧放下小木箱，与成姚行了礼准备离开。林七倔强地站在林霁初身后一动不动，好像什么也没听到。

莫忧走到林七身边停下。

慕容笙道：“林七你也下去。”

“我不！”林七倔强道：“我要陪着公子。”

他是怕慕容奉川借机再轻薄他家公子。

莫忧拽着林七后领托着就走，林七一路叫唤，跟被强行拐卖一般。

林七的叫声渐远，终于房内只剩下两人。

慕容奉川抬手示意慕容笙坐下：“连笔墨都准备好了，是要看着我写？”

慕容笙装作没听懂：“这一路都是卑职收的银钱，自然是我最清楚，所有笔项务必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