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是什么巫师，先生。”李斯珂尔为崔因倒满茶水，回头瞥了一样躲在门后的芙拉——小姑娘今天很安静呢。

她红着脸，透过那条门缝望着，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但崔因并没有关注到李斯珂尔目光的变化，只是打量着茶杯里腾浮的茶叶，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欢快。

“先生为什么认为我是巫师血脉呢？仅仅是因为我和古邱有过交情吗？”李斯珂尔拉开椅子坐下。他把额前头发撩开，把那块伤疤更加直观地暴露在崔因面前，他苦笑着，欣赏着小邮差的震惊表情。

“我看到了那封信，是你写的。而且，有人要求我调查你。”崔因的声音被楼上的鼓声掩盖了，他疑惑地看着李斯珂尔，但对面的人仿佛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仍旧微笑着。

“是谁呢？”

“……”崔因停顿了一次，“神明之子。”

这是他第二次来这个地方。第一次来的时候，门还没开，他就被鸣拦住了，那个野人二话不说抄起圆锤就砸了过来，他赶紧躲过，跌跌撞撞逃离了现场，幸好，鸣听到里面人的喊声就回去了，自己的右手也只是有点擦伤。

作为邮差和批阅人，他已经熟练贯通里外社会联系，他知道里法尔和米利西之间的感情并不是真心实意，恰恰相反，里法尔厌恶那个伪君子，而米利西只是把他捧高，将他视作旮赫韦干。

“太丢人了。”

崔因将茶水一饮而尽，不想再多说什么，作为一个工具人，他帮忙办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他现在，只是想趁着这个机会转移仇恨。

里法尔这个叛徒不能留下，但是，米利西又不可能处死他。如此想来，只能使点奸计……

“那场火灾毁了你的所有。”崔因的心砰砰直跳，磕磕巴巴地撒谎，“始作俑者也是他，现如今，他投靠了七古，和修德弥混在一起——修德弥，那个掀起猎巫计划的人！里法尔想帮他把余孽收拾干净，特地来打听你。李斯珂尔先生，就算无力复仇，你也得想办法自卫吧？”

李斯珂尔低眸，细细思考着，这时候，芙拉从房间里走出来，双臂挽住了哥哥的脖颈。

“我没有听说过相关的事件。猎巫计划已过去太久，而且，里法尔和修德弥的关系并不好。修德弥被里法尔废掉了大半神力，再也没能力去云层之上了。”

李斯珂尔转过身揉了揉妹妹的头，帮她整理了一下刘海。

“不过，崔因先生，你大可让他来找我。如你所说，我和他，确实有一笔旧账。”

崔因沉默着点点头，忽然感觉自己左手手指上被戴上了什么东西，他没太在意，嗯了一声，撩开破布走出了门。

芙拉好像很开心，绕着桌子蹦蹦跳跳几圈。

“芙蒂儿今天很乖哦。”李斯珂尔侧耳倾听，楼上的弟弟又在叫唤着“万能的主”。

芙拉继续晃悠着，伸出无名指展示给李斯珂尔看，那里戴着一个铁圈圈，是小孩子编的玩具戒指。

“我也给崔因戴上了，嘻嘻——”她突然清了清嗓子，严肃起来了，“那么，李斯柯尔先生！你现在可以给我缝嫁衣啦！”

她跑过去拥抱李斯珂尔，等到哥哥答应后，她更是高兴起来。瞧瞧，多漂亮的小姑娘，她“明天”就要出嫁了。

崔因出门，顾等在门口。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啊，不，你确定李斯珂尔有能力杀掉他吗？”

崔因接过她丢过来的药瓶，挂在了腰间。

“我对李斯珂尔不抱希望。顾里拉杰和他有仇，就算没除掉里法尔，他也会引火上身，被神明反杀。帮顾里拉杰干掉仇人，也不错。”

顾哦了一声：“那你现在打算去干嘛？”

“你知道索悉塔森林吗？那是夕城和谷城的交界线，尧氏要开发那里。”

顾摇摇头：“什么意思？”

“尧氏，就是西里尔赫斯的王室。他们未经米利西陛下许可擅自开发索悉塔，在那里炼铁练兵。施尧立宛，你不懂吗？尧氏在挑衅米利西陛下。”

“所以呢？”顾耸耸肩，骑上了绵羊，顺手把崔因拉了上来。

“陛下从猎石回来之后就一蹶不振，我得回去帮他处理此事，制止尧氏。”崔因看了看腰间的药瓶，“你这东西能治疗人的精神，真的吗？”

“保真的。但我是奸商。”

崔因疑惑地啊了一声。

“既然要骗我，你干嘛要说出来啊？”

“因为你是小孩啊。做人得有良心吧。”

崔因有点尴尬，想笑又不敢笑。

“我还有七个月就成年了。再说了，你把赝品卖给黎城城主，把耗子肉进到包子铺，还给尼纳铜币镀金。现在说骗我，你的良心就出现了？”

“哼，爱信不信。”

在去猎石之前，迪斯安挤出了一丁点的耐心，把计划讲给了修德弥。

“我也要去。不就是猎石国王嘛，我可是七古的外交官。”

迪斯安拗不过他，只得和他一起上了马车。快到目的地时，迪斯安想起了重点，立马提了一嘴：“忘记给你说了，猎石国王是钦图勒。”

“谁？”修德弥明显愣了一下。

“钦图勒。难道你不认识？”

“……”

“怎么了？”

“我要下车。”

修德弥把马车窗帘拉开，被灰尘呛得直咳嗽。

“你怎么不早说啊！我才不要去见他！钦图勒！对方可是钦图勒！你了解他吗？他只用一张纸就把纳里密斯丢到了冰山，你……”

“一张纸？怎么可能……哪有君主会玩文字游戏折腾人啊？”

“可他就是那样的啊。阴险狡诈、十恶不赦，在战场上，他还会说黄色玩笑让对手难堪。”

迪斯安皱皱眉，一脸难以置信。

“真的……你可以试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很恶心就是了。”

看起来，修德弥并不想去回忆基纳和索娜尔之战的某些场面，他吐了吐舌头，翻了个白眼。

“我希望这个技巧我一辈子都用不上。”

“少说那些了！我要下车！我不要去见他！”

但马车已经到达目的地，再走就说不过去了，修德弥只得妥协。

他给迪斯安说了一大堆注意事项，深吸一口气，一脸怨气推开了大殿的大门。

瞬间，那个神出鬼没的国王就窜到了迪斯安身边，朝着他的脖子一顿深嗅。

迪斯安愣在原地，连反抗都忘记了，直到修德弥把钦图勒推开，迪斯安才回过了神。

猎石国王的右眼眶下留着一道竖起的疤痕。他笑笑，假装后退了两步，趁修德弥不注意，立马冲过来捏着迪斯安的下巴，摆弄着左看右看。

“冒昧……”迪斯安虚着声音。

“哦，我以为是古邱呢……我还疑惑那家伙咋把眼给弄瞎了。哎呦，原来是主人啊。”

“什么主人？”

“眼睛的主人啊……”钦图勒把自己的右眼框扒开，里面是一个蓝瞳的义眼，眼白是银做的，瞳孔周围涂了一层不知其名的透明液体，保证眼珠不会腐烂。

“！”迪斯安抽了一口气，捂住了自己覆在右眼上的纱布。

“呐呐，这眼睛是纳里密斯送给我的。不对！”钦图勒故作沉思，鼻尖抵在了迪斯安的额头上，“是我找他要的！我跟他说，诶，既然你舍不得杀古邱，能不能把他的眼睛分我一只，这样，你解了仇恨，我也不用容貌焦虑了。你猜怎么？纳里密斯扇了我一巴掌，转头就走了。”

“你被旮赫韦干敲碎眼的时候，我父亲早就死了。”

听到这话，钦图勒夸张地仰过头，露出了极其悲痛的表情。

“哎呦，纳里密斯怎么舍得呀？修德弥，又是你教唆的？”

修德弥磨了磨鲨鱼齿，假惺惺地挤出了一点微笑：“我来这里不是谈这个的。”

“好吧，没情趣的家伙。”钦图勒傲娇地哼了一声，往后踢了两步，故作庄重地看着七古国王，严肃地行了一个鞠躬礼。

迪斯安沉默，愣神一般盯着钦图勒那他自以为优雅的动作，直到那靴子猛地踢下地毯，发出一声闷声，他才微微转动眸子，避开钦图勒恶意的视线。

钦图勒原地起舞，他一甩青绿短发，耳坠的光映着迪斯安眼中的深海，忽地晃了晃。

“你想和我合作一同拿下里尔赫斯？就算被像纳里密斯那般对待也无所谓吗？”

钦图勒背对着他踢着靴子走向城堡简陋的王座，地毯吸收了所有的回响，如寒冰一般吞噬着七古国王的清醒。

在他恍惚间，迪斯安感觉修德弥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修德弥眼神瞟向大门，点点头。迪斯安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却又不理解、不愿意这么做。

“看来你还想提点什么条件。”修德弥已经习惯了钦图勒的压迫感。

也许是长期精神紧绷的后遗症太过严重，修德弥并不想迪斯安被困在钦图勒的谜语里。

钦图勒坐在镀金的王座上，轻轻抚摸着自己的义眼，微笑起来：“修德弥，你的短刀呢？”

他的长指甲挤进肉里，把义眼抠出来，露出了黑褐色的伤口——与他的那点不怀好意的微笑相结合，属实让人头皮发麻。

“你要做什么？”

“哦，是这样的。修德弥啊，蓝色的义眼我戴腻了。我想要红色的，但找啊找啊找，嘿，竟没遇上一个红眼珠的人。真奇怪啊，修德弥。还好你找上门了。”

修德弥惊恐地瞪大眼睛，将挂在脸颊上的两缕白发别在耳后，收起了不情不愿的眼神，咬牙切齿：“荣幸之至。”

“等等！”迪斯安把修德弥拉回到身后，“修德弥是七古的人，是我的人！只要我没答应，你就没有权利……”

钦图勒起身鼓掌，情绪故作激动。他悠哉地绕着王座踱步，然后伸展双臂，向城堡里躲着的卫兵宣告喜讯。

柱子后立刻整齐走出一列卫兵，他们人高马大，彬彬有礼。迪斯安没有理会他们伸出的手，嗖一声拔出阔剑，挡在了修德弥前面。

修德弥怔住了，面色惨白。

大殿突然安静，只有幽暗的蜡烛火苗扑哧扑哧燃烧。

修德弥沉默着，血红色的眼珠死死盯着钦图勒手上的动作。他屏住呼吸，不想让钦图勒从他痛苦的神色中取得满足。

“古邱，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不是他。”

“差不多啦——你父亲也那样，当年……嗯……古邱为了去云层之上，专程来找我，躬也鞠了，头也磕了。你猜怎么？”钦图勒打了个哈欠，“我把他的行踪报告给了纳里密斯，然后，他就入狱了。”

“你想说什么？你以为我会同古邱一样，向你这样卑鄙的人求饶吗？”

钦图勒哈哈大笑。

“要是你处在那个境地，你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巫师身份，尧氏抛弃，妻子被杀，不求我，难不成去求米利西网开一面吗？我敢打赌，只要他这个信仰不忠的人踏进中央城一步，米利西就有理由把他杀了。”

“他受旮赫韦干指示，去寻找神明的亲眷；他受尧奉威胁，去偷取情报。他身不由己，无处容身，你凭什么嘲弄他？！”

“迪斯安！”修德弥出口制止，“没必要再说了……”

“你看！”钦图勒摆摆手，命令卫兵退下，“小国王，你看你袒护的都是什么人啊？你身后的那个废神，教唆纳里密斯去放火，把你那美好温馨的小家庭打成了一盘散沙！哈哈哈！”

“你笑够了吗？”迪斯安额上青筋暴起，“我再说一遍，修德弥是我的人，要杀要剐我回七古再慢慢处置。现在，我的身份是七古国王……”

“哈哈哈！”钦图勒的笑声打断了他的话，“好吧……小国王……那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和你们联合呢？”

“你别无选择！中心盆地你必须得拿下！不然你的整个战略都无法进行！但是，我觉得我没必要再和你这个卑劣者多说了。”

迪斯安收起阔剑，转身欲走。

“迪斯安。”修德弥抓住他的衣袖。

“外交官，你像个懦夫。”迪斯安一把将其甩开，“我会去说服尧氏的。这仗必须打，七古马上就灭亡了。”

“困兽之斗。”

钦图勒坐在王座上，轻轻点了点头。

“留步啊，小国王……七古没有兵力，却位居中央，猎石和其他国家有财有军队，却都处在边角位置，彼此国土不连接……”

“你想说什么？”迪斯安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接应我们。”钦图勒露出了极其虚伪的微笑，“我可太懂七古人了，一旦保持中立就会变得好战。这样吧，你们提供医疗和土地，剩下的，交给咱们。”

“口头协议不作数！”

钦图勒指了指修德弥。

“别啊，你身边那位可很了解我，在用纸玩游戏的领域上，没人比我更精明了。你想试试吗？一张纸，让七古荡然无存？”

修德弥挪步，慢腾腾挡在了迪斯安的前面。

“钦图勒，咱们口头协议。”

王座上的人一拍扶手，仰头大笑。

“哈哈哈——真乖啊，修德弥，哈哈哈……怎么？你想念纳里密斯了吗？哈哈哈哈哈！”

修德弥回头，发现迪斯安已经推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