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发机制是什么啊?
总不能是裴修竹的血滴到了凌远山手心吧?
无相珠明明已经是凌远山的法宝,被动触发也就算了,似乎将人卷进的还是裴修竹的记忆幻境。
倒霉的事真是接二连三,一桩接一桩不让人休息。
几年前误入幻境的情景重现——她意识清醒,身体的控制权却不在自己手里。
她的行动、话语都会受幻境影响,按照原定剧情推进,直到所有人意识到这是幻境,剧情巨变,才能戳破这镜花水月。
姜萤时深吸口气。
身体已不受控制地向外走去。
“阿玉”是她为勾搭裴修竹而捏的人设,乐观娇俏,单纯善良,从小生在世家,没见过外面世界的险恶,所以才在秘境历险时,还对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出手相助。
傻白甜一位。
裴修竹双目失明,阿玉便在自己的脚踝系上铃铛。
“这样你听到叮当声响,就知道是我在靠近你啦。”
她是这么和裴修竹说的。
两人在危险重重的秘境,一个受伤半废,一个修为本就不高,守夜都是轮流着来。
这天也不例外。
“阿玉”睡了前半夜,睁眼醒来对着水镜整理过发髻,便迈着轻快的步伐找裴修竹,要将人替换去睡。
夜晚风寒露重。
裴修竹持剑坐在石头上,面容青葱,腰背挺拔,覆住眼睛的细绸都凝了薄薄的一层霜。
“该你休息了。”姜萤时听到自己开口,嗓音与本音相比,更清脆空灵。
裴修竹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起身要走。
“阿玉”又喊住他,“哎,你的伤口怎好得怎么样,我顺便帮你换个药吧?”
声调和语气带着恶说不出的讨好,但情窦初开的一丝娇羞和天然的爽朗她拿捏得很好。
姜萤时许久没听自己发出这样的声音,破天荒地还有些尴尬。
前脚她还在思考怎么才能摆脱纠缠不清、非要“补偿”她的前任,结果后脚又到幻境里给人当舔狗。
好烦啊!
姜萤时每分每秒都在试着和身体争控制权,但成效甚微。
“阿玉”成功拽住僵硬的裴修竹,像对待什么易碎品一般扶人坐下,又麻利地解开系在后脑的绸带。
她说:“可能有点痛。”
微凉的手指蘸取药膏在眼眶四周涂抹,缓解尖吻蝮毒液带来的灼痛感的同时,更重要的为着凑近上药的缘故,两人的脸近在咫尺。
呼吸交融。
万剑宗应该种了很多竹子,不然裴修竹身上怎么总是有苦涩又带点清香的竹子味?
几年前的“阿玉”和现如今的姜萤时脑子里飘过同样一个念头。
她不自知地吸了吸鼻子。
轻浅的呼吸声不管有什么变化,对面的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察觉。
于是裴修竹的呼吸也乱了,他略一仰脸往后退避,“可以了,多谢。”
“阿玉”不无失望道:“好吧。”
她也没强求。
两人刚从奇怪的洞窟和幻境里离开,虽然多了些无言的默契和亲近,但那打破幻境的无奈之举还是残留了些影响。
裴修竹一时半会儿不太能接受过分亲近的距离。
不能操之过急。
半晚上很快过去,天色翻出鱼肚皮的白。
夜间活动的危险妖兽渐渐睡去,发出声响的多是些无害的鸟雀虫兽。
“阿玉”叫醒裴修竹,两人重新赶路。
为着不引人注目、招致祸端,不管是清修居还是枯骨林,两人都没有逗留太久,每隔几天就会换个地方休憩。
和安全比起来,奔波算不得什么。
所以两人总是在人少妖兽也少的地方来回打转。
正当姜萤时疑惑在裴修竹记忆里并不存在的凌远山会在哪里时,她便在路过的妖兽嘴下看到了熟悉的脸。
她变成“阿玉”,裴修竹年轻了几岁,而凌远山看起来没有丝毫改变。
脸色惨白,伤痕累累,面对妖兽的攻击毫无反手之力,只是他半跌在地的姿势像精心设计过的一样,说不出的柔弱做作。
固然有种凄惨凌虐的美……但裴修竹印象里的凌远山就是这样子的?
姜萤时顾不上诧异,便惊喜地发现自己有了些对身体的掌控权。
本不该存在的凌远山,或许就是此次幻境里最大的变数。
姜萤时毫不犹豫地选择出手救人。
幻境里的妖兽不像真实的那样强,姜萤时没费多少力气就从蛇口夺人,成功把凌远山救了下来。
铃铛纷乱地响了好一阵子,裴修竹不声不响,伫立在一旁,没有丝毫出手的意思。
待动静平息后,才转过头来,他的语气平静得有些不开心,说的话也不是记忆里说过的,他像是看到了一切后问,“阿玉,你又救了个人么?”
“对啊,”姜萤时说,“他和你一样倒霉,遇到的也是尖吻蝮。”
她应完,便转头看向凌远山,“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根据上次进入幻境的经验来看,没有意识到幻境是人是不记得自己真实身份的,一切会依照幻境提供的设定来。
裴修竹应当是不知道凌远山叫什么的。
而凌远山露出迟疑的神色,他的视线落在裴修竹身上,继而看向姜萤时,语气不太确定,“道友怎么这么问——凌远山,我的名字。”
姜萤时眉梢添上抹喜意,她不免松口气,“好巧。”
凌远山一怔。
趁着裴修竹眼睛不能视物,自己又能控制身体,姜萤时飞快地捏出另一张脸——正是遇见凌远山时顶的那张。
她以口型示意,“是我。”
凌远山面容缓和下来,他也学着姜萤时,只动嘴皮不发出声音,“我们这是在哪?”
“幻境”两个字是没办法直接说出口的,像是忌讳,连只动嘴唇也不行。
于是姜萤时指指裴修竹,“他的记忆里。”
凌远山疑惑地皱眉。
许是两人短暂的沉默不像是陌生人正常的结识流程,裴修竹的眉间有些焦躁,他看不见,只能靠游走的灵力去感知周围的环境。
离他不远的两人凑得很近。
裴修竹:“是你认识的人吗,阿玉?”
姜萤时说:“对,是很久没见的一个老朋友,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了。”
既然是变数,那自然要将凌远山的作用发挥到极致——用各种与记忆里不符的场景片段去刺激裴修竹,让他清醒。
她飞快地将凌远山划入比裴修竹更亲近的朋友范畴,行程自然而然的又添一人。
裴修竹沉默许久,到底没说什么。
接下来几天,姜萤时虽然还受“阿玉”的控制,时不时和裴修竹交谈,殷勤地给他换药,但忙里偷闲的,总能找到些和凌远山自由交谈的机会。
凌远山得知是无相珠造成的一切,抿唇道了歉,“我不知道这珠子用法竟是这般。”
“我能保持清醒,大抵是这法宝认主的缘故。”
“大概是我灵力不足,不能直接出手结束这……但我能感知到,目前的境况并不会持续太久,也就三五日的样子。”
姜萤时:“和我预想的差不多。”
连凌远山都不能掌控的、随机触发的幻境,总不会像大能给自己徒弟量身定制的幻境那般,维系的时间又长又稳定。
三五日的话……算算时间正好是顺水推舟的那天晚上。
凌远山见她得知时间期限也不曾舒展的眉头,“看你的样子,时间不是脱困的唯一条件?”
“嗯,”因为讨论的是无相珠的事,姜萤时将自己的经历快速讲了一遍,“如果不改变事件走向的话,无相珠就会让一切都循环重演。”
凌远山闻言一顿。
“所以你上次误打误撞循环三次,和裴修竹一起待了两百年?”
姜萤时含糊道:“差不多吧。”
她面色如常,心里却暗道还好这几天时间短,凌远山应该注意不到无相珠幻境对修炼的增益。
不然等他发现无相珠的妙用,姜萤时可不觉得他还能爽快地将自己的法宝拱手让给他人。
“到时候我不一定能有身体的控制权,你千万要听我说的做。”
姜萤时转换话题。
凌远山便也没在时间上过多关注,他点头应是,“我会无条件配合你的。”
“不看别的,就冲你是我救命恩人这点,我也会听你的。”
两人敲定那天的行动安排才结束聊天。
姜萤时格外庆幸她颇有先见之明地提前安排好一切,因为越是逼近那天,她对身体的掌控力就越弱。
“阿玉”不再和凌远山说话了。
她的眼里只装得下裴修竹一个人般,视线总随着裴修竹而移动。
有三个人,守夜便由裴修竹和凌远山轮流,但“阿玉”在自己能大睡的点并不休息,照样爬起来陪裴修竹。
嘴上还说:“你眼睛没痊愈,照顾你是应该的。”
分明是三个人的队伍,凌远山的存在好似时有时无,姜萤时觉得怪异得很,偏偏“阿玉”浑然不觉,仍有条不紊地按自己节奏,一点点拉近和裴修竹之间的距离。
裴修竹越来越难拒绝“阿玉”。
他好像也忘了还有凌远山这个人的存在,因为凌远山加入而皱起的眉也慢慢舒展开。
直到该是关键节点的当晚。
这晚本来挺凶险的。
枯骨林中的妖兽颇为反常,被什么东西吸引般,先后发起攻势。
裴修竹精通剑术,修为离结丹只差临门一脚,但他受伤未愈,双目失明,几只修为堪比金丹的妖兽车轮战,他处于下风。
“阿玉”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依她的筑基修为,只够给妖兽塞牙缝,便也没贸然出手,扰乱裴修竹的节奏。
而在冰霜玄虎的冰刃直直朝无暇他顾的裴修竹刺去时,她毅然决然地一个闪身冲过去,替裴修竹挡下。
随即她尾指上的银戒绽放一抹微光——属于元婴修士的招式从戒指上发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退了妖兽。
“阿玉”修为不高,妖兽的一击虽不致命,但也让她咳出几口血,虚弱地伏在裴修竹怀里,“差点忘了我还有父亲留给我的保命法器。”
“前十几年从没派上过用场,原来是性命垂危时才能用啊?”
“……”
姜萤时感觉自己被这要命的禁锢割裂成两份,一半在边痛边笑的自导自演,另一半在被迫回忆,冷眼旁观。
说真的,要是能离开这里回到现代世界,她说不定会考虑去当个演员。
自我观感,她的演技还挺不错的。
“阿玉”没什么太多姿势要摆。
姜萤时努力半天,能动的也不过是转转眼珠。
她费劲地去找凌远山的身影。
差不多也到凌远山出场打断的时机了。
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