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双眼的前一瞬，中原中也听见了自叶尖落下的水珠滴答声。

仍是深夜，可他的身体不知何时已变得四岁孩童的模样。仰头顺着满径的青苔望上去，台阶的尽头是一座寂落的草庵——西面的阏伽棚上散放着折下未久的菊花、红叶，另一侧则挂上了普贤菩萨绘像，想必是僧侣的住所。

仅仅思索了片刻，橘发孩童便走过去敲响了门，鞠躬对来者问道，能否容他借宿一晚。

名为若槻时广的老僧人欣然答应了他的请求。僧人将中也带去了一处客房，转头对蓝眸的小孩说：“实在抱歉，这里没有第二条给孩子盖的棉被了，用贫僧破旧的长袍遮身，可以吗？”

“可以，多谢您。”平平淡淡地道完谢后，中也抱着时广从木柜里翻出的旧衣服问道：“那么另一个住在这里的孩子多大呢？”

“九岁，是我的弟子。”若槻时广指了指这间客房的右侧，“就在那里，现在已经被吵醒了吧。”

“啊……抱歉。”

“不必如此，中也君。”时广用枯瘦如柴的手摸了摸中也那头美丽的橘发，乐呵呵道：“明天早上你就会遇见他，恭弥一定很乐意交你这个朋友。”

听见这话，这个还不到他腰身的小孩仰起头来看他，微微笑了。

“承您吉言。”

这样闲聊了几句后，和蔼的老人便踩着草屐离开了这里。中也没动，静静地跪坐在冰凉的木板上，等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后，他才躺在早已铺好的干燥长蕨穗上，盯着屋顶沉声道：“……藏在右面壁柜里的小鬼，不想我喊人就立刻滚出来。”

话音刚落，一道瘦小的黑影便同他手里的太刀一起抵在了中也脆弱的脖颈前，身着狩衣的乌发少年居高临下地盯着这位今夜的不速之客，忽而露齿粲然一笑：“哇哦，看样子你很敏锐嘛。”

中也蹙眉。这种被人威胁的感觉自从他十五岁后几乎再也没有发生过，但现在还不是暴露的时候。“你不也很厉害么，悄无声息地在壁柜里躲了那么久。”

要是他没猜错，大概从自己敲门的时候开始这家伙就溜进来了，堪称野兽一般的警觉性。

停顿一瞬，他继续问：“不想我进来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师父？”

若槻时广不像是会忽视弟子意愿的人。

云雀恭弥长长的眼睫垂落，海灰色的眼一点一点描绘出身下人的容颜。如雾月光下，这个古怪的孩子仿若一尊用无瑕白玉雕刻而成的美人，眉目流转间尽是与年龄不符的锐利。

“只是你这种量级的小鬼而已，没必要告诉他。”凤眼少年冷淡地回答道。“不过你要是说不清自己的来历，明天他就能见到你的尸体了。”

“我的来历……？”

中原中也听了此话，很有兴致地笑了笑，然而未等云雀恭弥听清下半句，橘发孩童便以不可思议的柔韧性逃出了他的桎梏，电光火石之间撑在云雀恭弥上方的人已经成了中原中也，太刀被橘发孩童紧紧握住刀柄调转了方向，只要再前进一寸，便能刺入少年的凤眼。

“我是来拜师的，已经离家出走一个月了。”

不紧不慢地吐出了这样一看就是骗人的话后，中原中也松开了刀柄，“哐当”一声，太刀掉到了地上。

云雀恭弥舔了舔自己的上唇，眼神炽热发亮：“……我还真不知道若槻有名到这个地步，值得一个四岁的小孩为他离家出走。”

“好歹以为你会叫他师父的，没想到你倒是很特立独行啊。”中也贴近他的耳垂，悄声道：“——恭弥。”

紧接着，趁对方愣神的瞬间，中原中也以一个猝不及防的手刀打晕了对方。

随意地将乌发少年摆成一个舒服的睡姿后，中原中也靠在墙上，注视着对方叹了口气。

比起这个小家伙，果然还是若槻时广更古怪。

对陌生小孩的请求全盘接受还不曾问过他一个问题，这位僧人想必是已经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目的不纯了——况且，送上门来的他，还正好可以当做考验自己弟子的试题。

那么，要留下来么？

留下来找到譬如若槻时广这样的强者，然后击败他们。

就像“书”说得那样。

不过、事情到底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将食指抵在下唇上，中也开始漫无目的地发起了呆，思索原因。

想起来了，最开始，仅仅只是去武装侦探社楼下喝了杯咖啡。

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他的性子就是这样，哪怕知道去对家地盘有可能碰见某位讨人厌的前搭档，但是在路过时仍然自然而然地推开了门。向少女侍从要了杯美式后，就开始无所事事地等待。

等待什么呢？现在想想，也许就是在等待那只三花猫吧。

这个可爱的小动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嘴里还叼着一本书，它没有接近他，只是轻盈地跳上了收银台，然后在中原中也看过来的瞬间，朝他笑了一下。

真的是笑了一下，前干部先生很笃定地回忆道。虽然很诡异，但事实如此，以至于在那一天夜里，他竟然被拉进了“书”的世界。

“去碾压所有人吧，在另外的那些世界里，我会给你想要的好处的。”

“书”如此对他说道。

“——不然你很快就会被全世界的人憎恶。”

被全世界的人憎恶么……

其实对黑手党来说，就这样死在巨大的恶意之下——也未尝不可。

云雀的师父以及小时候学刀全是私设，再长大几年就会使浮萍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