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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躺尸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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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困了,要睡觉,你先出去吧。”祝饶再次翻了个身背对项云海,闷闷地说。

“嗯,行,你发烧,是该多睡睡。明后天别去学校了吧,我帮你跟辅导员请个假。”项云海什么也没多想,像往常一样,兀自为祝饶规划了一番。

随即站起身,仰头看了看吊瓶里还剩五分之一的液体,又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十点二十,你先睡,我十点四十进来给你下吊瓶。”

临出门前仔细端详了祝饶一番,后者不看他,他只当小孩儿一时还没跨过那道别扭的弯,没放心上。

项云海给祝饶把微微自来卷的刘海拨到一边,又再次把被子掖好,这才转身出了祝饶的卧室。

房门“咔哒”一声合上,祝饶翻身仰躺,沉默地看着天花板。

这间房子他也跟项云海一起住了好些年了,刚搬进来的时候,他的精神状况还很差,每个月都要去医院复诊,项云海天天定时定点看着他吃药。

七年前他刚来京城跟项云海住的时候,项云海还住在内环的高层大平层。

那里生活各方面都便捷些,但自从项云海有天出门回来,看见他打开了落地窗,双眼发直地往底下看,就立马决定搬家了。

后来搬来了这里,他还是常常解离,每每练着琴、看着书,甚至吃着饭,下一刻就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忽然惊醒。灵魂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苟且在这具躯壳里,另一半被生生抽离,不知所踪。

有一种好像是活着,但又没有真正活着的感觉。

他这房间当初是项云海一手跟设计师讨论设计的。

柔和的米色调,全屋地毯,毫无危险性的流线弧度家具,尽可能排除了所有安全隐患和刺激□□物。

那会儿他跟项云海身材差距大得离谱,项云海总像捧着个小手办一样小心翼翼抱着他。

“小崽子,你跟着我一起好好活下去,好不好?

“有什么事——开心的,难过的,生气的,郁闷的,你就跟我说,别憋在心里。肚子里藏了太多事不说,会憋坏的。嗯?听懂了没?”

……

祝饶侧了一下脸,床头柜上还放着一本时尚杂志,封面是他自己,边上印了格外显眼的一行字:

【新锐艺术家祝饶:成功的秘诀是坦诚面对自己的心】

祝饶:“……”

还挺会说漂亮话啊。

撒谎精。

祝饶的病输了一晚液以后,第二天就好得差不多了。

他这两年的体质确实比以前好了不少。

早上阿姨给煮了山药粥,项云海也不挑,跟着祝饶一起喝粥。

他今天要跟海外合作方开会,得去一趟公司,晚上还得跟客户应酬。本来因为祝饶生病,项云海想把应酬往后推,祝饶却边慢吞吞喝粥边头都不抬地:“你去呗。”

“你还没完全好,我还是尽量在家陪你吧。”项云海说。

“我今天要出去,不用陪的。”

“?”项云海,“不是说了让你这两天在家养病么?我已经跟你辅导员请假了,她也说让你好好休息。”

祝饶仍慢条斯理地喝粥,他怕烫,就拿着搪瓷小勺,一点一点地舀了山药粥,细细吹凉了再送进嘴里。

“我不去学校,我要去跟乐团合一下月底音乐会的那几首钢协,剩下的半个月应该都要跟乐团磨合排练,你忙你的就好,不用管我。”

“你身体没好,我不放心,你如果一定要去,就让赵叔跟刘阿姨陪着。”

刘阿姨是他们家里资历最老的保姆阿姨,据说以前是项云海父母身边的,做什么事都靠谱,后来跟着项云海以后,家里事无巨细都一手包办,任何事务都不需要项云海操心,相当于他们家半个管家了。

“我就带着赵叔吧,去排练还带着阿姨不太好——你就这么不放心我?”

“谁让我是你哥,跟你是一家人。”

祝饶总算从粥碗里抬头,目光落在项云海脸上,笑了笑:“哥,兄弟只是暂时的家人,夫妻才是永远的家人。等你跟嫂子结婚以后,想法就会变了。”

项云海总觉得祝饶这话听着怪怪的,不舒服,便蹙眉:“我的想法是不会变的,不管结婚与否,你都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祝饶歪头:“那要是以后我也结婚了呢?婚姻就像一条纽带,无论当事人承不承认,它就是会将你与另一个人的命运绑在一起,也将无关于你们的人划出界外。

“从此以往,人生幸或不幸,荣辱喜乐,都只存在于夫妻之间。即便是你们的孩子,也会在长大后离巢,组成新的单元式家庭。”

“——等有朝一日我也结婚了,我们就是两个家庭了,撑死了,也不过是闲来无聊时,两家一起带着孩子去山里野营的关系。”

祝饶平日里一贯是个话不多的人,难得一下子跟项云海说这么多话。

他说得很平静,项云海却本能地不舒服,完全不想继续进行这个话题。

他漆黑凌厉的眉皱起:“结婚只是利益相关的联合而已,没你想得那么复杂——不聊这个了。”

“好吧。”祝饶拿起餐巾擦嘴,然后起身拿包,“那我去跟乐团排练了,回见。”

“我送你——”

项云海的最后一个“你”字还没落音,祝饶已经出了门。

“……”

还在闹别扭?

项云海不爽地放下碗,总觉得这次小孩儿有些反常。

他弟以前没这么小心眼儿的啊。

而祝饶,出了家门就泄了气,对着雨后无云的碧空放空。

逞一时口舌之快,想刺激一下项云海,最后也没真获得什么快意。

他一个同性恋,怎么可能结婚呢?难道只能看着这世上唯一爱自己的人跟别人结合?

不过……

他暂时还不打算放弃。

赵叔把车库里那辆平常他接送祝饶用的奔驰CLS开出来了,停在门口,下来给祝饶开后座车门。

祝饶注意到他今天穿了身黑西服,头发用发胶向后梳了个大背头,有点港片里的儒雅大叔味儿,打扮得很隆重。

瞥了一眼对方袖口,却是空空如也,并没佩戴他昨天送的钻石袖扣。

他坐上后座带上门,笑着赞美:“赵叔应该多穿西服呀,很帅。”

赵叔老脸一红:“快别埋汰我了,都奔六的人了,今天是我跟我爱人结婚纪念日,晚上准备一起吃个饭,才想着打扮得精神点儿。”

“真好。”祝饶由衷道,“祝你们纪念日快乐,您也结婚很多年了吧,还为阿姨这么花心思,你们感情一定很好。”

赵叔呵呵笑:“结婚么,其实大家都一样,吵吵闹闹缝缝补补地过,无非就是互相包容点儿。

“我跟我爱人那会儿是经人介绍认识的,比不得你们现在小年轻都自由恋爱,有感情基础,更牢靠。”

祝饶说:“也不尽然,有时候恰恰是因为没有感情基础,才更能彼此包容地走下去。

“凡事情意太浓、期望太大,总是难有善终。”

“啊?”

“……不过,即便如此,喜欢的东西还得要试一试,不争取一把的话,以后一直心心念念着后悔。”

赵叔没太听明白祝饶在说什么,只觉得小少爷今天有点心不在焉,因此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啊,对了,小饶啊。”

等红灯的时候,赵叔想起什么,探身从副驾上拿了个小纸袋递给祝饶,“你别闹你叔我了,我昨天拿回去,我爱人说这个牌子专门做钻石的,得六位数,我看这款式男女都能戴嘛,你实在没处放哪怕留着以后送喜欢的姑娘呢?给我干嘛?”

“赵叔,说了送您就是送您的,您安心收着吧。”祝饶靠在窗边,托着腮看窗外等红灯的车流。

“留着也没有人可送,主要是也不想送——”他神色轻描淡写,“那款式也不适合年轻姑娘,正适合您这样上了些年纪的。”

“上了些年纪”五个字加了重音,隐隐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远在家中刚系上领带准备出发的项云海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瞟了一眼室内温度仪。

也没降温啊。

奇了怪了。

-

祝饶抵达排练厅的时候距离先前约好的排练开始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左右,合作乐团的人还没有来齐。

现场的人三三两两地在做练习开始前的准备——拉提琴的抹松香,吹单簧管的换簧片。偶尔互相交流,大多也是针对排练内容和乐曲本身的简短交流,沉默而高效。

排练厅一角放了一台施坦威三角钢琴,乐团的首提在试钢琴的音,祝饶随便听一耳朵就知道琴调得很不错。

这个RX乐团是目前国内最顶尖的管弦乐团,一般只跟国内外的大师合作。

祝饶初出茅庐,手里也没有什么特别有含金量的国际奖项,能跟RX合作上,全靠项云海的钞能力。

人家也没嫌弃祝饶的咖位,钱给到位了就接演出,从始至终都表现出了很强的专业素养。

RX的指挥叫梁潮,三十来岁,戴一副金丝边细框眼镜,很斯文精英的气质,平常他如果不说,没人会当他是搞艺术的,像是陆家嘴的金融男。

梁潮的性格也跟他的长相相符,是个相当精明的人,因为祝饶背后关系的缘故,对他很是照顾。

祝饶跟他们没排练过几次,不熟,加上年龄差距大,平常插不进他们的话题,梁潮却从不会忽视了祝饶,总有意无意地cue他几句,或开他两句玩笑。

他对于被项云海之外的人照顾这件事并不习惯,不过也在渐渐尝试着接受。

他是个成年人了,不想总躲在项云海给他铸造的真空罩子里。

“小饶,来啦?”梁潮温和地朝祝饶笑笑,给他拿来了一沓德国原版乐谱,“看这版吧,你的部分该注意的我都给你标注好了,”

“嗯,好的,谢谢梁哥,辛苦了。”

祝饶乖巧地眯眼笑,接过了乐谱翻了翻,发现梁潮给他的标注事无巨细。

乐谱上密密麻麻的符号和字,而且为了让祝饶看清楚,都写得很端正。

也不知道耗费了梁潮多少时间。

祝饶刚准备开口说下次不用这么费事,太麻烦梁哥了,还没来及说话,首提夏诗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也走过来。

“嗨,小饶,你来啦。”夏诗是个非常年轻的女孩儿,还没到三十,笑起来脸颊上有两个小梨涡,因此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年轻些,瞧着仿佛祝饶的同龄人。

“月底的演出你别太紧张,到时候我就坐在你对面,我们随时眼神交流哦——啊,对了,我是钢琴跟小提双修的,你如果有什么没把握的地方随时来找我,咱们一起抠。”

RX的其他成员也相继走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跟祝饶套近乎,热络得不行。

套完近乎准备开始排练,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向祝饶表示了:“放轻松,没关系,慢慢来,弹错了也没事,遇到困难尽管找我们。”的中心思想。

祝饶坐在三角钢琴前,禁不住想起打网游做代练的时光。

他现在这种情况,如果放在电子竞技界,有一个非常恰如其分的头衔。

——躺尸老板。

简而言之,是个人尽皆知的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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