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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两小有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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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眨眼,秋去冬来。

李绣之来到店里的时候难得没有看见灵堂坐在柜台后。冬日的街道比往常寂寥了不少,因而在安静的空隙中能隐隐听到布帘后传来的一缕歌声。

李绣之很自然地打了帘进去,一眼看见后院中立着一个男人,不禁一惊;再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一个栩栩如生的木人,装扮成男子的模样,脸上戴着一个和灵堂一模一样的面具。

绛色长发的巫女唱着宛转的巫歌,围着木人徐徐起舞。她平时穿的那件五彩缤纷的衣服也换了,换成了与木人身上衣服相配的庄重的祭服。

在虔诚的巫歌中,李绣之看着几近陌生的巫女,心头忽然涌上一阵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曾经也有过一次,那是她问灵堂平常餐食吃些什么的时候,灵堂回答说巫女的饮食很特别,跟常人是不一样的。

不会是要吃人来保持青春不老吧?李绣之开玩笑。

怎么可能,只不过巫祝的食物经过特殊的做法,旁人吃了就会进入神灵大人的世界了。灵堂也像是开玩笑一般说。

如同那时一样,李绣之忽然分明地意识到,她跟她是两个世界的人。

巫女的歌舞似乎已经近了尾声,她又跳了两圈舞,最后深深折腰,做了个类似行礼的动作,便停了下来。结束祭祀的仪式,灵堂这才转向旁边静静站着的李绣之,“李小姐,你怎么又来了?”

李绣之柔声道:“怎么,不欢迎我?”

“当然不是,不过我记得当初神灵大人提醒过你,最好要足不出户避免祸事。可是这几个月你隔三岔五就来我这儿,出门未免太频繁了。”灵堂似乎有些困惑于她的逆行倒施。

李绣之摇摇头,“在府中总是坐不住,还是出来走走好。而且……以后也未必有这么多能出门的机会了。阿娘近来还告诫我,马上要出嫁的女孩子,最好不要总是出门闲逛了。”

“人各有命,这就是大小姐的生活啊。”灵堂直接在院子边上一把躺椅上躺了下来,顺手给她指了指,“喏,这里还有一把椅子,请坐。”

李绣之在另一把椅子上很是端正地坐下——就算这也是一把躺椅,她此时也不会躺下去,因为会弄乱她的发髻。“刚刚你是在祭神么?我还是第一次见。”

“是啊,其实一套祭祀下来很累的,所以我决定除非有客上门,否则一个下午就躺在这里。”灵堂理直气壮道。

“就这样躺着?”

“午后的太阳这么好,正适合躺着晒太阳。”听声音灵堂打了个哈欠。

“天气这么好,说不定待会就会有客人来了。”

以柔和的口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绣之竟然产生了些微的快意——快意于灵堂随心所欲的想法可能会受到阻碍。

“我倒希望如此。最近的生意也太冷清了。”灵堂说,“钱箱里都见底啦,再过两天连烧火的柴都买不起了。”

“……可你好像也不是很担心?”

“我已经努力降价促销了,每天还沿着大街来回吆喝两遍,剩下的担心也没用,还是安心接受大司命大人降下的命运吧。”灵堂双手垫在脑后,乐悠悠地说。

又来了。为什么这个人如此相信命运,却又能如此……自由自在?

李绣之感到了某种令她喘不过气的惘然。今早父亲告诉她婚期定在来年开春的时候,她也一时间难以呼吸,感觉到来的不是一个期限,而是一种命运。此时她终于知道这份惘然为何——

因为她既不自由,也不甘于命运。

李绣之低头思索片刻,将手腕上的一串玛瑙手串摘下来,朝灵堂递去,“这个给你。”

灵堂从躺椅上支起身子,有些疑惑地接过手串,“这是?”

“不算什么很贵重的东西,不过把它当了,还是足够过冬的柴火钱的。”

李绣之知道这不是出于什么善心。这与其说“赠予”,她更把它当成“施舍”。能施舍给巫女一些东西,让她暗暗有一种占于上风的满足。

“那我就收下了。”灵堂也不推辞,高兴地说,“不过我可不会把它当掉的,这是朋友赠给我的礼物,我会好好收着的。”

“朋友?”李绣之一愣。

“对啊。”灵堂又一骨碌躺回了躺椅上,“一起上山摘过花、下河捉过鱼,这还不算朋友么?”

又是数月,时节如流。

“咦,李小姐?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如今已经开春,灵堂总算没有在冬天因为缺钱买不起柴火冻死。这天晚上闭了店,她正坐在屋里扎着纸人,忽然有人敲门。她以为是什么有急事的客人,打开门一看,竟然是脸色苍白的李绣之。

这实在是意料之外。这个时辰了,就算是再宽容的爹娘,大概也不会放女儿单独出府;而自从灵堂上次告诫李绣之最好不要出门后,不知是大小姐听从了一点了劝告,还是为了准备婚礼,来找巫女的次数也减少些许,变为了十天半个月才出现一次。更何况——

“我记得,后天你就要出嫁了吧?”灵堂挠了挠头。

“……嗯,我后天就要出嫁了。”李绣之重复道。她平复着气息,像是根本没有坐马车,而是自己一路走过来的。

灵堂把她让进屋里,关上门,“我还以为是对面突然悔婚了,你来找我诅咒对面呢。顺带一提,下诅咒的价钱是三十两银子起步。”

屋里没有多余的椅子,李绣之慢慢坐在了床沿,微微苦笑一下,“若真是悔婚了也不错。”

灵堂也重新在椅子上坐下,继续动手扎起纸人来,“你不想嫁人吧?可是为什么,对面应该也是户好人家吧。”

“我要许配给的那户人家不在江州,族中很是讲究礼仪规矩。在旁人眼里,李家大小姐端庄贤淑,两家应当十分相配。”李绣之顿了顿,“可是我一想到嫁去那里后只能日复一日坐在府中,就觉得……”

喉间涌上许多绝不适合大小姐说出口的阴损词句,李绣之轻轻咬了咬牙,咽下后半句话。她垂下眼帘,感到心头掠过一阵萧疏的寒风,最终化作唇齿间长长叹出的一口气:“灵堂姑娘,若你终生被困在一方院子里,你会如何是好?”

“这我倒是想不太出来,毕竟我们巫女是不会嫁人的。”灵堂头也不回,烛火的光芒在她暗红的长发上跳荡,像是她清脆跳跃的语气,“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也只是大司命大人的安排罢了。”

“等我出嫁以后,你就见不到我了。”李绣之语气满是失落,心中却怀着一丝狠意,想看看巫女是否也会有遗憾和挽留之情。

“虽然见不到面,但也能共看一轮明月啊。”灵堂说,“我会为你向大司命大人祈福的。”

良久之后,李绣之开口。

“……其实我讨厌你。”

她一字一句地说。

一刹那,她觉得长久以来郁结于心的感情忽然迸发开来,仿佛控制着她吐出了这句话。一直以来日积月累的羡慕、嫉妒还有憎恨,犹如恶鬼一般磨好了爪牙,终于撕毁了她规训下温婉的那层皮囊。

灵堂终于转过头来。那副面具注视着她,上面依然是微笑的纹路,从不因外界改变。

“我不想出嫁!我宁愿下一道诅咒!可是我该去诅咒谁?谁都没有犯错,除了我谁都很满意这桩婚事,我该诅咒你所谓的命运吗?其实那支签当初说得对,我不该再出门,不该来找你,如果没有跟你一起上山摘花、下水捉鱼,如果没有经历过这些,也许我就可以忍受从此以后闭门不出,也许我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这几个月来她屡屡来找灵堂,就像是飞蛾被火光吸引,不由自主地要接近明亮之处。她接近巫女,贪图和眷恋那份自由,可是越是接近,她就越是被灼伤。

因为那份自由永远不可能属于她。

“我明白。”灵堂毫不低沉,轻快地说,“我不生气,你还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吧。”

李绣之在她的怡悦中感到无力。

说来今夜她究竟为什么会偷跑出来,只是为了发泄怒火么?她是想来向灵堂求助么?可是就算她能不出嫁,甚至一辈子都不再嫁人,她能得到自由么?就算她逃出府中,在艰难生计的压迫下能够自由么?

天大地大,对人而言无处不是囚笼。

也许连高居帝都朝堂的天子重臣也被权力所束缚,但那些人甘于被束缚,可是李绣之太贪婪,她不甘愿。

所以她不能不妒恨灵堂。唯独连神灵都没有拘束住这个巫女,而是庇护她免受世间一切的困扰。

“我没有话要说了。”李绣之站起身,最后礼数周全地屈膝一礼,“深夜打扰实在冒昧,小女子告辞了。”

两天后江州城传遍了一则新闻——城南李家的大小姐出嫁,结果送亲队伍在城外小道上竟遭遇了悍匪,新娘子不知所踪。

今日分明是测定的吉日,空中却下着疏落的雨,天地晦暗。也正是在昏暗天色的遮掩下,李绣之才侥幸逃脱。

……又或许,是因为巫女向神灵的祈福,她才能够逃走。李绣之这样想着,不由笑出声来。

如今她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再没有人监督她。她一个人漫步在茫茫的荒原上,身上华美的嫁衣在树丛中刮破了,沾满了雨和泥,显得十分狼狈。

可是李绣之觉得很畅快。十七年来她难得有如此痛快的时候。

也许是她疯了,也许是她终于得到了……“自由”。

她从没出过城,阴雨中的原野根本辨不清方向,但她也没想着要回江州城。

李绣之就这样欢欣地走着,忽然觉得肩上一重,雨水的凉意中又多了一缕幽幽的寒意,那是某种非人之物的气息。疏雨荒草,徘徊的鬼魂被生人的温热所诱引。

“跟着我吧。”李绣之轻声说。

“你也跟着我吧!”她忽然放声大笑起来,仿佛十几年间压抑的笑声都冲出了她的喉口,几乎要割裂雨幕,“我带你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阵寒意缓缓渗入她的身体,可李绣之并没有觉得冷,仿佛胸中那团燃烧的恨火始终温暖着她。她笑着唱歌,调子七零八落,脸上淌满了冰冷的水滴。

李家大小姐就此失踪了。而从此的十年,在大奉的各境,某些地方偶尔流传出红衣杀人鬼的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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