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下：朕第六子遵圣人之炯戒，含章未曜……今奉天命，望其勤修六德，勉行三善，宜册为陵阳王，享食邑万户，加实封两千户，主者施行。”

“门下：朕第七子玉质含章，恪孝守礼……宜册为凉王，享食邑万户。望今后兢兢业业，无怠无荒，可不慎欤。”

长清门前，越王临文定手握两道册封亲王的诏书，代行礼部之职，主持两位皇弟的册封仪式。

六殿下临文昭和七殿下临文宴行大礼，正式受封亲王。

越王将诏书分别递了过去，含笑涟涟：“恭喜六弟七弟，如今成了亲王，也要好好一同为父皇分忧。”

临文昭颔首：“初入朝廷，还请五哥海涵。”

倒是凉王脸色暗沉，久久不语。

越王与临文昭对望一眼，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现在是受封现场，越王怕凉王使小脾气惹了容帝不高兴，走近轻声道：“七弟还是要注意分寸，这么多人看着呢。”

经提醒，凉王这才稍微正了正神色。

但是心里那口气不吐不快，忍不住多说两句：“凭什么一同受封亲王，为什么偏六哥有实封，我不过是个虚的。父皇偏心！”

他生母林贵嫔，是刑部尚书之妹，自认母族地位不比中宫差，没想到册封下来不如六皇子。

“七弟慎言！”临文昭沉了脸，压低声音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凉王看见临文昭这张脸就来气，刺了一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得了便宜卖乖罢了！”

“七弟！”越王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连忙上手拉了拉凉王。

凉王说完了就知道怕了，顺着越王的力道往后退了一步，撇了头不再言语。

越王好声好气劝着：“你刚弱冠，能赶着一同封王已经是父皇看重了。你怎么不想想齐王兄，不也是没有实封吗？”

成年的皇子中，齐王也没有实封，但这些年宠爱倒是不少。

有这么一个先例在，凉王这才好了脸色。

见这炸药包终于熄火了，越王这才松了口气，朗声道：“那二位皇弟好生收拾，本王回去复命了。”

持节使带着大部队撤了，长清门下恢复静寂。

凉王见人都走了，瞥了一眼一旁的临文昭，甩了甩衣袖，“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临文昭手捧诏书，渐渐攥紧。

老七从小自视甚高，不屑和其他皇子来往，他倒不是恼他。

无脑的人，连竞争对手都谈不上，谈何兄弟情义。

还不如他的小八讨人喜欢。

站了许久，这才缓缓朝着常宁宫走去。

——

因着最近天气实在是太热了，容帝没心思处理政务，手动减少了大部分工作，把在殿外排队候着想汇报工作的大臣全给赶跑了。

今日还特地叫了梅德妃和贺良妃伴驾。

前段时间地方官员进献上来一卷前朝大家所著的名画，容帝命人拿出来同自己的两个爱妃鉴赏一二。

三人小闹一会儿。

容帝远远看了一眼外头的阳光，问了一句：“现在什么时辰了？”

一旁的内侍总管元盛琢磨着：“回陛下，巳时三刻了。”

“这时辰了……”容帝随口道，“册封礼应该也结束了。”

贺良妃闻言，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陛下，咱们文定旁的事不行，这些事他还是可以做得很好的。”

良妃贺氏是越王生母，西凉人氏。

二十多年前，西凉与南容有一场战争，以西凉战败结束。为表两国友好，除去赔偿的土地，进贡的金银财宝外，还遣了一位皇室宗女来和亲。

正是贺氏。

贺氏长相清秀，在六宫中并不突出，但是性格极其温柔可人，是一朵解语花，颇得容帝欢心，许她诞下皇子，荣宠至今。

容帝笑着拍了拍贺良妃的手背：“朕知道，文定为人温厚严谨，办事最妥当不过。”

一旁的梅德妃贴上容帝的另一条胳膊，娇声道：“陛下偏心，怎的只夸越王，不夸夸我们家文宁呢？”

容帝撇向另一边，点了点梅德妃的额头：“你呀，没个正形。人家文定办事办得好，朕夸一句也不行了？文宁很好，一直都很好，行了吧？”

梅德妃是平民女，由容帝于三十年前亲自带进宫，荣宠非凡。

“臣妾只盼着陛下心里有我们娘儿俩。”梅德妃满意地笑了。

容帝佯作惊讶：“朕若是心里没你们，那就更没别人了，你说不是不是啊良妃？”

贺良妃眸光微闪，掩唇浅浅地笑着：“陛下说的是。”

此时有人来禀，越王回来复命了。

“儿臣参见父皇，”越王行礼，“受父皇命，儿臣负责两位皇弟的册封礼，现已全部结束了，六弟和七弟不日就将出阁。”

容帝抬手，制止了越王：“出阁的事情暂且不论，你先说说，册封礼上有没有什么事情？”

越王察觉到容帝知道了那场闹剧，面上装作不解，否认道：“一切流程均妥，并无任何差错。”

“没问你流程，”容帝摇了摇头，“朕说的是你那两个弟弟，有没有什么不满？”

“父皇加恩，弟弟们感激不尽，怎会有不满？”越王抬手拘礼，马不停蹄地接了话。

“是吗？”

容帝声音低沉，听不出来喜怒。

贺良妃在一旁稍显忧虑，她前脚刚和容帝打包票她儿子能干，后脚就捅娄子了？

殿里空气都凝固了，梅德妃倒是一脸慵懒之色。

闹吧闹吧，反正不关她事。

恰逢此时有人来报，元总管觑着脸色，赶忙喊人进来了。

是个小内侍。

“回陛下，册封礼已经结束，两位王爷已经接了诏书，去了常宁宫和蕊心殿。”小内侍行了跪礼，细细地禀报长清门前的事情，“陵阳王殿下没什么异常，倒是凉王殿下似是不太高兴，还对越王殿下和陵阳王殿下甩脸色。”

随着小内侍的话，越王站在一旁，鬓角的汗都下来了。

听完这些，容帝竟还笑了一声：“甩脸色？老七气性还不小，说什么了？”

小内侍一顿，侧过脑袋瞥了一眼越王。

指责帝王的言辞，说重不重，全凭帝王心意。

但看现在这样，他怕死。

越王感受到小内侍的目光，撇过脑袋，眼不看为净。

“你看越王做什么？”容帝诘声问道，“凉王说的话长他脸上吗？！”

小内侍慌忙垂下头，抖着声音连忙道：“回，回陛下，凉王殿下说，凭什么陵阳王殿下有实封他没有，说，说陛下偏心，还说，还说……陵阳王殿下得了便宜还卖乖……”

小内侍说完，殿内一片寂静。

越王呼吸都放轻了。

这殿内的声音，就跟凉王后续的前途一样。

这还没入朝呢。

“呵，朕还做错了？”容帝都给气笑了。

他倒不是气凉王出言不逊，他自己也心里清楚人心都是偏的，临文昭是中宫嫡子又天资聪颖。更何况，这几个儿子有谁私底下没有抱怨过他这个皇帝。

只是他没想到凉王会这么蠢，蠢到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自己。

贺良妃忙收拾了桌面的名画，给容帝倒了杯茶让他顺顺：“陛下莫气，这说明七殿下有志气，日后定会为陛下鞍前马后的。”

梅德妃不屑地“嘁”了一声。

贺良妃忙给梅德妃使了个眼色：“德妃妹妹也跟着劝陛下一点。”

“劝什么？”梅德妃给了她一个白眼，“要臣妾说，这种蠢人，陛下以后就远着点，随便找个差事打发了就成，不然放眼皮子底下也是自己找罪受。”

容帝没忍住看了梅德妃一眼。

知己。

贺良妃嘴角抽了抽，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她说不出口。

容帝喘了两口粗气，愤愤然：“也不看看他自己什么样，还敢和文昭比！合该朕现在就给他五百户的实封，让他滚到他的凉州去！离朕远远的，他可满意了！”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阶下的越王呼吸一滞，宽袖下的拳头握得紧紧的。

知子莫若母。

贺良妃瞥了一眼越王，扭头给容帝拍了拍背顺气，忙轻声劝道：“七殿下这不是刚弱冠年轻气盛，有些争强好胜吗？左右他也入了朝堂，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您仔细教就是了。”

时间慢慢过着，容帝渐渐就不气了。

“老五倒是赤忱，这样护着底下的弟弟们。”

话落在越王耳朵里怪阴阳的，他忙跪下：“儿臣想着七弟尚未入朝，难免心思单纯些……”

贺良妃觑着容帝脸色并无异样，想来并不是怪罪，怕儿子多说多错，连忙上前把他扶了起来，周旋着：“陛下是夸你呢，你这孩子，怎么听不懂好赖话呢。”

越王这才反应过来，想着找补一下。

还没开口，容帝就挥了挥衣袖：“你们都回去吧。”

皇帝下了逐客令，哪怕梅德妃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跟着行礼告退。

出了泰安殿，梅德妃觑了贺良妃母子一眼，漫不经心地摸了摸自己额角的头发：“有些人啊，自己不行了就算了，找帮手也不知道找个好点的，抱着个石头疙瘩当宝贝。”

贺良妃听出梅德妃的话中话了，但是梅德妃这茬她是万万不会搭的。

于是她轻声解释道：“德妃妹妹误会了，我只是想着都是一家人，合该帮一帮的。”

“谁跟你们是一家人？”几乎是那边话音刚落，这边就立刻反驳。

梅德妃最讨厌和蠢人捆绑在一起了。

见贺良妃不识趣，立刻失去了攀谈的兴致，草草行了个礼，转身就走。

梅德妃来历成谜，依靠着容帝在宫里生存，向来没规矩惯了，没人计较。

贺良妃母子都见怪不怪。

只是，贺良妃回头看着自己的儿子：“不甘心？”

越王抿唇不答，但是死犟着的样子一看就是不甘心。

“记着自己的身份！一些东西你不配去肖想，”似是觉得这话太伤儿子心了，又补上一句，“也不值得。”

越王点了点头，复又说道：“儿子知道，只是现在的日子，实在是没盼头。”

说得好听是六部重臣，可相较于吏部户部这些，礼部实在是算不上好去处。听闻，容帝原本是属意凉王去刑部当差的。

两母子作伴往回走着。

许久，贺良妃徐徐道：“再忍忍，有盼头的日子马上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