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的眼神好吓人啊，还好我们溜得快。”佳乐拉着月昀一直跑到御花园，才捂着心口直喘气，“你不知道大将军只是著了本书，早朝上就被发配到雾眉山了，阴晴不定的，你可远着他点。对了，你的本名叫什么？”
月昀心里一动，想起穆若非当初要写画本的雄心壮志，看来是实现了，遂低身抱拳：“小的程瑞。大将军既然著书立说，想必文采斐然。”
“噗……哈哈哈……”佳乐听了他的话，憋不住大笑起来，“也就是闲暇之余写了几本画本子，书名叫做《侯爷与帝王不得不说二三事》，大概皇兄知道他写的是谁，恼羞成怒而已。不过穆若非文采是真的好，你得空可以寻来看下解解闷，千万不要当真。”
月昀默默在心里给他点了个赞，好样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你一点也不像个太监，不过，本公主喜欢。”佳乐看他身姿挺拔，丝毫没有太监的阴柔，满眼欢喜，“本公主最讨厌高乐福奴颜卑膝的样子，你最好不要学他。听说你功夫不错，本公主得找个人试试。”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讨人——喜欢啊！月昀感叹。
恰好一队巡逻的御林军经过，领头的过来朝公主见礼：“小的给公主殿下请安。”
佳乐桃花眼一亮，“正好，这位是本公主新收的侍卫，你同他过几招，别伤他啊。“
那名御林军名叫赵宇，乃是护国大将军赵磊的孙子，仪表堂堂，是年轻一代武将中的佼佼者。
赵宇收到指示，躬身领命，解下佩刀欲交给随从，月昀淡淡道：“不用，你们几个一起上。”
赵宇来了兴致，“那可别怪我们恃强凌弱。还请公主作壁上观，别被小的们误伤了。”
佳乐远远站到一个亭子里，“以和为贵，比赛第二啊！”
这队御林军有八个人，“嗡——”的一声齐齐拔刀，出鞘的声音声势逼人。赵宇率先攻出一刀，月昀飞身避开，凌厉的刀锋所过之处，对面的假山石哗啦啦碎了一地。
赵宇一个手势，七八个人一齐围上，月昀虽然赤手空拳，丝毫不见怯懦，诡异的身法飘忽不定，左躲右闪，双方转瞬过了十几招。
赵宇见他只是仗着轻功躲闪，心里嗤笑：就这点能耐，还妄想当公主的贴身侍卫！他瞅准月昀的一个落脚点，“唰”的一声，手中的刀疾如闪电朝着月昀脑门迎面砍来。
佳乐远远瞧见，想要阻止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但是预想到的血溅当场并没有发生，众人回神时，月昀正两指稳稳夹着刀锋，微微使力，只听“咔嚓”一声，偃月长刀竟然生生断成两截。
“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样霸道的内功闻所未闻，还比什么呀，难怪人家不出手，这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赵宇尴尬的拱手道：“承让，得罪了。”
月昀挑眉勾唇笑了一下，“统领身手不错。”
赵宇羞红了脸。
佳乐跑过来拍手道：“小橙子，本公主果然没走眼，是个好样的。”
月昀心道：是小程子。
这一幕恰好被前来寻公主的五福看到，透着精光的小眼睛像装了雷达似的盯着人扫描：这小子周身的气势……好熟悉啊有木有?这桀骜不驯的眼神……好像只在琢玉侯那如花似玉的脸上见过，难道……也许……可能……
月昀对上五福的视线，对他老奸巨猾的眼神太熟悉了，眼看着要露馅，干脆脸皮一抹，衣摆一撩，跪在地上对公主道：“属下承蒙公主抬爱，留在您身边伺候，可前次探亲遇上劫匪，并未见到母亲，属下斗胆恳请公主殿下恩准，容许小的出宫再次探望娘亲。”
佳乐早就听说他是个孝子，闻言又岂会为难，自是一口应下，并递给他一个烫金腰牌，上面印有佳乐字样，“这个你拿着，就可以自由出入皇宫了。”
五福摇了摇头，看来是自己太过思念侯爷，多心了。若真是那小子，能给小丫头下跪，咱家把头拧下来当球踢！
想到来找佳乐的目的，五福老脸乐得像盛开的菊花，“哎吆，这位就是公主的侍卫呀，真是好身手。老奴瞅瞅啊，啧啧，这长相，还别说和当年的侯爷还真挺像。这狭长的眼，这修长的眉，真真如出一辙啊……”
佳乐挺身挡住五福的视线，“福公公，您在瞎嚷嚷什么呢？这可是本公主的人。”
差点捋出头绪的五福一拍脑门道：“瞧我这记性，皇上想出宫一趟，特遣老奴来借公主的侍卫一用。老奴本来还担心这小子难堪大用，不成想小橙子果然功夫过人，那就随咱家去见皇上吧。”
佳乐懵逼了，还有这样明大明抢人的？“这是本公主的贴身侍卫，皇兄有那么多暗卫，怎么眼红我的？本公主不同意，绝不同意。”
心提到嗓子眼儿的月昀悄悄松了口气。
五福小眼睛一转，试了试眼睛，（老毛病了，迎风流泪。）“公主哇，您就心疼体谅一下老奴吧！自从侯爷离世，三年了，皇上从未展颜过。好不容易想要个人伴驾，出门散心，这点小小要求老奴都满足不了，您还不如杀了老奴，省得看着皇上不爱惜自个儿老奴心里难受，嘤嘤嘤……”
月昀：“……”
佳乐：“……！！！”
众御林军：“……？”
这不讹人吗？还“嘤嘤”上了？
佳乐最是心软，看不得五福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卖力地演，“要不……先让小橙子回家探个亲，给他三天假，之后我再借给皇兄几天解解闷？”
“啊？那感情好，老奴这就回禀皇上，公主大度，同意借人了。”五福一说完，扭头就走，深怕佳乐变卦。
佳乐目瞪口呆，这么快就收住情绪了？忙冲五福嚷道：“说好的，只是借啊，要还的……”
月昀回到住处，躺在榻上十分迷茫。他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对自己念念不忘，五福非要自己伴驾到底为的什么？太后说的“幸好阴差阳错弄死了他”是否另有隐情？真相面前围绕着层层迷雾，他该如何解开？
“哥，哥，不好了，小蚊子和勇哥被张公公抓去慎刑司了。”小李子慌慌张张跑进来嚷道。
月昀起身惊问：“罗织什么罪名？”
小李子惊慌失措：“说什么办事不力，就给抓走了，入了慎刑司还能有命吗？”
月昀闻言眸色突暗，想到乱坟岗上惨不忍睹的画面，心中微沉，重又歪倒在床上，漫不经心道：“你以后当值小心点，真要有什么事，告诉我，哥会护着你的，不过前提是你不能干伤天害理的事。”
小李子道：“嗯，我记下了。”
“过来，陪哥说会儿话，你进宫几年了？”月昀往里面挪了一下，示意他座。
“三年了，以前是在无极殿洒扫的，最近才调到高公公身边当差。”小李子担惊受怕了半天，瘫倒在榻上。
“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没有了，三年前琢玉侯死了之后，江北大雨如注，整整下了一旬有余，许多地方被大水吞没，到处都是洪灾，家里人都淹死了，我讨饭刚到京城里，便被人带进了宫。”小李子想起当时的惨状，语气哽咽。
原来自己死后大靖竟然遭遇了大灾，月昀的心一时揪成一团，追问道：“那场洪灾死的人很多吗？皇上没有及时救灾吗？”
“嗯，你是京城人，可能没见到那场面，实在是太惨了，死了很多很多人。皇上救是救了，可受灾的地方太大了，根本杯水车薪。再加上贪官污吏横行，老百姓生存在水深火热之中。”
“皇上没派钦差吗？”月昀凝眉，漠炎总不能糊涂到如此地步吧？
小李子低声道：“琢玉侯死了，皇上整日沉浸在悲痛之中，听说整整病了月余，无法理政，臣公们也不给力，人们都说琢玉侯死有余辜呢。”
“哦?还说了侯爷什么?”
“还说侯爷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霍乱宫闱什么的，总之是罪大恶极……”
“呵……”月昀冷笑，就凭本侯那张脸吗？
不世骂名意料之中，毕竟圣旨都颁了，只是死而复生，亲耳听到自己的形象，依然意难平。如今提这些毫无意义，岔开话题道：“小蚊子和勇哥又罪不致死，为什么入了慎刑司就出不来了呢？”
“我也是听说的，反正不管犯了什么错，只要进了那里面，就没见有人出来过。”
月昀一阵心惊：“后宫量刑就没个标准吗？他们置王法于何地？”
“王法？没听说过，咱们这儿都是高公公一人说了算，这后宫，他老人家就是王法，一句话能掌握人生死的那种……”
月昀静静的望着窗外，眸色逐渐阴沉。
这就是自己舍命护卫的王权吗？曾经一起鲜衣怒马，满腔热忱，矢志报国难道都是一场可笑的梦吗？
自己一生铭记师父教诲，平叛乱诛逆贼，固朝堂稳皇权，以国家大义为先，弃自己的荣辱于不顾，可即便身死换来的又是什么？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漠炎，可是我高看你了？
你曾说过心悦于我，我其实听到了，你不会知道，为了这句话，我都付出了什么！
你欠本侯的何止是一条命，拿寿命还还远远不够……
月昀午时出了皇宫，径直往城南走去。南面就是自己的家，也不知自己的爹娘失了他这个不孝儿过得好不好。犹记得父亲最后看向自己的眼神痛彻心扉，“就当我左栖从未生养过你”这句话就像一把诛心的刀，在他早已被伤的体无完肤的身体上，留下最致命的一击。
门前的石狮依旧，关闭的大门却隔开了他热切的视线，清隽的凤眸里一片血红。他好想唤一声“爹，娘，孩儿回来了。”他好想被娘抱在怀里娇宠的夸“我的昀儿最乖了”，可这么简单的事，他永远也做不到了……
月昀沉闷离开左相府邸，漫无目的的走在莲湖岸边，忽闻一阵嘈杂声传来，抬头望着热闹依旧的醉乡楼出神。
他想进去喝一杯，摸了一下自己空空的腰包只好作罢，抬腿欲走，却被人拉住了衣袖。
“这位小公公可是想喝酒?我请你呀。”
月昀回头，熟悉的桃花眼，有着标志性唇尖的薄唇，除了王意之还能是谁？没想到自己出了宫门，第一个遇到的人竟会是他。
“你是……”月昀得装啊，如果让这些曾经的好兄弟知道他重活成了太监，自己的一世英名也别要了。
“在下王意之，因第一眼瞧着公公特别有缘，才冒昧相邀，还请公公赏脸一聚。”王意之回的诚恳，盯着和琢玉侯如出一辙的狭长凤目移不开眼。他清晰地感觉自己早已枯萎的心湖死水微澜，那怕知道是个替代品，只要能让他得片刻安稳。
“既如此，就请吧。”月昀勾唇，还是那么好颜色啊，真是狗改不了……啊，也不能这样说自己的故交，毕竟银子来了。
两人临窗而坐，王意之点了酒菜，就盯着人错不开眼了，“公公看着眼生，不知在宫里何处当差?”
月昀眸光微闪，“小的只是公主殿下的侍卫，不值一提。”
王意之闻言，上下打量的更仔细了，可除了眼睛，再没发现有任何熟悉的地方，“公公真是自谦啊，您身上的金腰牌可不是谁都能系得起的。在下正需要结交公公这样的才俊，敢问公公年方几何？哪里人氏，家中可有亲人?”
月昀挑眉，查户口吗？又不是找媳妇，打听那么清楚干嘛？“我乃本地人，恰逢今日休沐，回家看望老娘，本想买些补品，可是身上拮据，倒是让兄台见笑了。”
“啊？这有何难，在下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了。呶，拿去全拿去，不够用，我再回去取。”王意之把自己怀里的银票都拿了出来，一股脑儿的全塞到月昀手里。
月昀看着足有上千两的意外之财，那种想替他父母教训他的熟悉念头又不期然的冒了出来，“兄台如此盛情，小的却不能无功受禄，就算我借阁下一百两，其余这些还请收回，来日必双倍奉还。”
王意之推拒道：“公公说这话就是见外了，在下诚心相交，莫非您看不起我们这些商贾?”
“非也，商业与咱们大靖国国本息息相关，小到市井小贩，大到家国皇商……”月昀看着王意之眼泪毫无征兆的，就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不禁眼晕，“这银票我收了，你这个朋友我交了还不行吗？还是兄台有什么伤心事？”
王意之泪眼婆娑的看着眼前人，伤情道：“您这习话在下也曾有一位朋友这么说过，只是我与他已天人永隔，再不复相见。如今触景伤情，泪难自抑，倒教公公见笑了。”
月昀有些尴尬，“你那故人泉下有知你如此记挂与他，想必也是开心的。”
“他怎么可能开心呢？被最心爱的人杀死，背负不朽骂名，呜呜呜……我宁愿替他一死，也不要他就这样不清不白的离开人世，我的无期啊，那么惊才绝艳的人，呜呜呜……”
月昀：“……”
所以，这真是个水做的人吧？月昀嫌弃的拿出一方手帕给他抹眼泪：“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不会真是个女人吧？”
刚说完这句话，月昀就见王意之的眼泪掉的更凶了，只听他啜泣道：“这句话他也曾对我说过，呜呜呜……你为什么不是他啊……”
月昀不敢再说话了，感觉多说多错，马上就要露馅了。
“咦，意之兄，谁欺负你了？这位公公如此面善，请问你是……”
月昀停下给王意之擦泪的手，傻傻看着窗外静静站立的穆若非和林叙之，头都大了。他爷爷的，怎么都凑到一起来了?本太监只想出来兜兜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