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世秀一直不太明白孟极和李慈若之间的感情。

他们上初二那年，孟极继父的女儿突然出现，这让孟极一下子变得叛逆起来。

孟极的家庭情况很复杂。她爸爸在孟阿姨得了癌症后选择离婚，于是孟阿姨带着六岁的孟极来到了京北，一边治病一边做生意。

孟阿姨很有商业头脑，她和几个单亲妈妈一起合作，病情稍微好转后就整天忙个不停，赚了不少钱，在房价还没飙升前就在京北买了房。也因此，孟阿姨认识了宋世秀一家，和宋世秀的妈妈成了好朋友。

宋世秀第一次见到孟极时，大概是七八岁时的国庆节。

那天他妈买了大闸蟹，说一会儿有个客人来，让他有礼貌些，记得叫人阿姨。

他隐约知道是孟阿姨，因为他妈和她总打电话，有时候聊到很晚。快中午时，孟阿姨提着一堆零食来了，里面有宋世秀最爱的旺仔大礼包。

他小时候性格害羞，虽然心里很高兴，但还是没吱声，只是站在一边。直到他看到孟阿姨后面跟着一个小孩。

那个女孩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穿着一件卫衣，戴着顶鸭舌帽。见他盯着自己，她只是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没什么反应。

宋世秀从小就长得好看，人缘也不错，女孩男孩都喜欢跟他玩，看到这小孩对自己这么冷淡，他心里有点儿不高兴。

孟阿姨和他妈聊了一会儿后，他妈看到了孟阿姨背后的小孩，惊喜地问：“这是小极吗？”

“是的。”孟阿姨笑着把小极拉了出来。他妈蹲下身，捏了捏孟极的脸，说：“长得真可爱……这创可贴是怎么回事？”

孟阿姨摘下孟极的鸭舌帽，露出贴在她脸上的创可贴，有点尴尬地说：“她跟小区里的小孩打架……受了点儿伤。”

他妈惊讶地问：“打架？没事吧？”

“没事，就是别的小孩胳膊断了。”提到这事儿，孟阿姨叹了口气，“这孩子调皮得很。”

“没想到还挺能打。”他妈夸了一句，然后说，“你们俩去玩吧，我们大人要聊会儿天。”

孟极看了孟阿姨一眼，随后跟着宋世秀进了他的房间。这已经不是宋世秀第一次带小朋友回家了，他趁孟极没注意，赶紧把桌上的碎纸片扔进垃圾桶，然后问孟极：“你想玩点啥？”

孟极脸上贴着几条绷带，听到这话，她没回答，只是坐到椅子上，开始摆弄自己的小天才手表。

宋世秀凑过去，好奇地问：“你这手表是啥？”

孟极抬眼看了看他，好像不太想说话。宋世秀说：“你怎么不理我啊？我妈说这样很不礼貌。”

孟极这才把手放下，说：“我不喜欢说话。”

“为啥不喜欢说话？”宋世秀摸了摸她的脸，“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跟人打架了？”

孟极一把打开他的手，然后跳下了椅子。

两个大人正在厨房洗菜，看见孟极出来，孟阿姨问：“怎么出来了？不跟世秀玩了吗？”

孟极说：“我想出去玩。”

他妈说：“那就让世秀带你下去吧，我们小区虽然没你家的好，但能玩的游乐设施也挺多的，你让他带你去玩。”

宋世秀扒着门框，看着屋里的三人。孟阿姨弯下腰，帮孟极整理了一下衣服，又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说：“去和世秀玩吧。”

孟极走到门口，开始穿鞋。宋世秀面对着一排鞋子挑了好久，眼看孟极已经准备出门了，他才急忙随便套上一双。

宋世秀住的小区楼不高，总共七层，没有电梯。他们家住三楼，他看到孟极飞快地下楼，赶紧追了出去，边跑边喊：“等等我！”

听到宋世秀的声音，孟极反而跑得更快了。宋世秀拼命追赶，还是跟不上。路上碰到了几个平时一起玩的小朋友，他们好奇地问宋世秀在追谁。

宋世秀一边喘气一边说：“我在找一个人，是个穿蓝色卫衣的女孩，你们看到她了吗？”

几个小朋友指了指方向，然后陪着宋世秀去找。等他们赶到时，发现孟极正坐在秋千上悠来悠去。

孟极看见他们过来，没有说话，只是继续静静地荡着秋千。宋世秀和其他小朋友就去玩旁边的健身器材。

玩了一会儿，小胖走到孟极旁边，问她：“你是不是孟极？”

孟极还是荡着秋千，没搭理他。

宋世秀从双杠上跳下来，走到小胖旁边：“你怎么知道她的？”

小胖说：“我们是同一个学校的，她在隔壁班，我刚才还在想是不是她呢。”

说完，他又对宋世秀说：“她经常跟人打架，老师们都警告我们别跟她玩，我们快走吧，离她远点。”

听到这句话，孟极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显然这种话她已经听过太多次。小胖见宋世秀没有跟他走，伸手拉了宋世秀一把：“快走啊！”

宋世秀体重较轻，被他拉得一个踉跄，站稳后说道：“你们先走吧。”

见宋世秀没听他的话，小胖显得有些不满：“你想跟她玩？她会打你的！”

宋世秀说：“她妈妈和我妈妈是朋友，她不会打我的。”

小胖听了这话，不知为何显得有些生气，他走上前，一把将孟极头上的鸭舌帽拍掉，说：“你看她脸上又有伤，肯定是跟别人打架留下的！”

鸭舌帽在地上滚了几圈，沾上了灰尘。宋世秀看了看孟极那瘦弱的手臂，再看看小胖那圆滚滚的身材，担心他会欺负孟极，连忙上前劝阻：“不要吵了，不要吵了！”

帽子被打飞，孟极的短发显得有些凌乱。她站起身，准备把鸭舌帽捡回来。这时，小胖又说道：“你不要跟她玩，她没有爸爸，听说妈妈也要死了，所以没人管她……”

孟极几乎没有给小胖任何反应的时间，在他话音未落时，就跳起来把他按倒在地上。她打了他几下之后，就开始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周围的孩子们立刻吓得大哭起来，哭声引来了路过的成年人。他们急忙赶来，把孟极从小胖身上拉开。

小胖的脸涨得通红，像是刚出锅的红虾，他咳嗽了几声，随即大哭起来。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孟极的力气很大，两个大人才勉强制住她。她恶狠狠地盯着小胖，大人看到她的眼神被吓了一跳，连忙问家长在哪里。

宋世秀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跑回家，向两位长辈解释了情况。三人匆忙赶到现场。

小胖的父母也已经到场，起初看到孟极瘦弱的身形，他们不太相信孟极能打得过自家孩子。直到小胖涕泪横流地说完事情经过，他们才信了三分。

见一个孩子领着两个大人走过来，小胖的家长上前询问：“请问哪位是孩子的家长？”

孟瑾瑜走上前，回答道：“我是。”

她望向孟极，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孟极沉默不语。孟瑾瑜再次询问，见孟极仍不作声，便上前不轻不重地扇了她一巴掌。

见到这一幕，小胖的家长连忙上前劝阻，按住了孟瑾瑜的手。孟极侧过脸，依然沉默。孟瑾瑜看着她的表情，心中有些不忍，但仍开口说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与别人打架吗？”

见孟极仍然沉默，孟瑾瑜转而关心地问小胖：“你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小胖还没有完全从惊吓中恢复，抽泣着摇了摇头。小胖的家长则说道：“没关系的，孩子们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我家这小子嘴欠，估计是惹了你家闺女，否则一个女孩子也不会平白无故动手。”

孟瑾瑜歉意地说：“真是非常抱歉。”她弯下腰安抚小胖，“小朋友，阿姨带你去买玩具怎么样？”

“不用不用。”对方家长阻止她，“小孩子玩闹而已。说起来，你家女儿真厉害，竟然能把我们家这小子按在地上，他可有一百斤重，在这个小区里还没有人打得过他。”

这时，旁边的一个小孩插嘴道：“因为她学过散打！”

“散打？”小胖的父母惊讶道，“这么小的孩子就送去学散打？”

孟瑾瑜继续道歉，对方家长则委婉建议，如果孩子有好斗倾向，最好别让她继续学散打。随后又聊了几句，便各自散去。

待人群散尽，孟瑾瑜再次看向孟极，孟极仍旧沉默。孟瑾瑜了解她的性格，知道她绝非无故伤人。

她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脸，说道：“妈妈不应该打你，但你也不应该打别人。我让你学散打，是为了让你保护自己，而不是用来欺负弱小。无论遇到什么问题，都不能用暴力解决，如果你感到受委屈，可以来找妈妈帮忙。”

孟极握紧了她的手，许久之后，她突然问道：“你会死吗？”

孟瑾瑜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她不想与这么小的孩子讨论生死，但她知道自己终将离开，于是委婉地说道：“人都会死的，我只是比你早离开罢了。”

孟极没有再说话。后来宋世秀才得知，孟极问的并不是这个意思，而孟瑾瑜给出的回答，也并不是孟极内心真正渴望解答的那个部分。

回到家中，孟极在房间里看动画片。宋世秀外出上厕所时，听见孟阿姨和他妈妈交谈。

他妈妈说：“无论如何……你也该考虑给她找个爸爸了，万一你……”

话未说完，孟阿姨接道：“我知道，但是……你知道我病情不稳定，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并不容易。”

“的确不容易……不过我认识一位人不错，他也结过一次婚，现在是一名律师，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安排你们见面。”

“不用了，我不想拖累别人。”

“别这么快拒绝嘛，他早就知道你，也想和你进一步了解，我找个时间你俩约一下吧。”

“……再说吧。”

宋世秀回到房间后，发现孟极正默不作声地擦着眼角的眼泪。他知道她在哭，却没有揭穿，只是静静地坐在她旁边，陪着她一起看电视机里的节目。

没过多久，孟阿姨果然结婚了。和她结婚的李叔叔性格温柔，长得也英俊，但好景不长，几年后，孟阿姨就因病去世。同年，孟极继父的女儿李慈若也回到了家里，开始和孟极一起生活。

那一年，宋世秀知道孟极活得极为痛苦。

孟极性格孤僻，在学校几乎没有朋友。尽管宋世秀自己整天忙于学业，但他仍然担心孟极会过于悲伤，于是常常在下课后去找她。

起初，他发现孟极大多数时候都趴在桌上睡觉，这让他稍微安心了一些。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他才意识到，孟极的这种行为其实是她逃避痛苦的方式。她变得越来越沉默和消沉，她开始失眠，每天只能睡上两三个小时，每次课间趴在桌上时，要么是在偷偷流泪，要么就是目光空洞地发呆。

学校里的师生都不知道孟阿姨去世的消息。老师们看到孟极上课时趴在桌上不专心听讲，课间也不参加集体跑步，便罚她去打扫卫生。但她依然我行我素，对于老师的劝导也是充耳不闻。最后，老师们无奈之下请来了李叔叔。

得知孟阿姨去世的事实后，老师们便不再严厉管教孟极，并且私下里嘱咐同学们不要刺激她。宋世秀尝试与她沟通，但孟极仍然不怎么说话。他焦急地将这个情况告诉了他妈妈，他妈妈说，既然孟极不愿意与人交流，那就不要勉强她。

他无法坐视不理。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日渐消瘦，眼神中没有任何光彩。在充满活力的学生中，她显得格外沉寂，像是一潭死水。

她沉默了好几个月，直到有一天，她突然找到他，说她不想再上学了，想离开京北，像妈妈那样去经商赚钱。她还提到自己一直以来都不喜欢李叔叔，同时提到了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名字。

“李慈若。”

这个名字从孟极口中吐出时，他注意到孟极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生动的表情。

他心想，难道是这个人让孟极开始有了变化？

在往后的日子里，他看着孟极从最初对李慈若的反感，渐渐转变为接受，最终发展成一种深深的重视。因此，当得知李慈若患上癌症的消息时，宋世秀第一个反应是害怕。

他害怕一旦李慈若离开，孟极会再次陷入那种毫无生气的状态。他知道孟极早已将原本对孟阿姨的情感转移到了李慈若身上。如果李慈若不在了，他真的不敢想象孟极会变成什么样子。

所以他实在不明白，孟极怎么能这么平静地说出“李慈若快要死了”这样的话，

毕竟她们的感情看起来是那么的好。

宋世秀揉了揉发疼的额头，这几天他几乎没怎么睡好，昨晚又想了很多。

他走到厨房倒了杯水，然后打开手机，看着她的名字，拨了出去。

“孟极？”

电话被接通，宋世秀问道：“你还在南坪吗？”

孟极应了一声。宋世秀想了想，又问：“你没打算回京北？”

“过几天再回去吧，你问这个干什么？”孟极问。

“没什么。”宋世秀抿了抿嘴，“你在那边玩得开心嘛？”

孟极没有回答，只说：“我这儿有点事，先挂了。”

挂断电话后，她看向刚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张明德，问：“怎么样？”

张明德虽然还是有些紧张，但明显比之前放松了一些，说道：“软组织挫伤，医生说需要休养三个月左右。”

“那还好。”孟极看了一眼手表，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张明德说：“医生说拿了药就可以走了。”

俩人没再多聊，张明德接着就进去了。过了大概五分钟，她扶着沈无坷出来，沈无坷撇着嘴，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两人把沈无坷扶上车，孟极刚系好安全带，车里突然响起了手机铃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沈无坷吓了一跳。

张明德从外套里摸出手机，接起来说：“永祥，怎么了？”

听到这个名字，孟极动作停了下来。